林涵开始长久的昏睡，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只觉得自己飘飘然要离去之时，又好似被一根绳索拉扯了回来。
这日，林涵又从昏睡中醒来，抬眼不再是皇宫中熟悉的床帏，昏沉的室内有规律的来回摇晃着。
这是……在船上？
林涵循着烛光侧头望去，只见傅子旭跪在林父林母的牌位前，代林涵行祭拜之礼。
“陛……”林涵出声唤道。
但是长久不说话的嗓子一时之间居然发不出声来，反倒惊得林涵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一连串的咳嗽唤来了傅子旭，他连忙取来温水为林涵润喉。
温汤下肚，林涵只觉气力恢复了几分，却又偏头拒绝了傅子旭递到嘴边的药粥。
“多少喝下一些，如果不喜欢，朕再叫人去做点鸡……”
林涵却打断了傅子旭，声音中分明还带着一丝沙哑：“我们现在不在京城了吗？”
“是，听说南方有一鬼医，朕带你前去求药。”
自己这副身子三年前就支撑不住了，如今自己重归虚空已是必然，饶他傅子旭是天子又怎么可能逆转？
傅子旭浑不在意这些，伸手一下下抚摸着林涵的长发。
林涵昏迷多日，整个人快速的消瘦下去，连带着原先乌黑柔顺的长发也不复之前的光泽，变得干枯黯淡。
“我已时日无多，不必再白费功夫了。”
林涵赤裸的话语刺痛了傅子旭，但是他脸上的笑意未减。
只要还能感受着怀里传来的温热气息，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所谓的。
傅子旭不想和林涵争辩，南下已然是非去不可了的，就算是林涵也不能更改。
于是反倒说起了两人初见：“你知道吗？祁王府一面，你我并非初见……”
“在中元节的悦来楼。”林涵闭上了眼睛说道。
林涵自知不是什么绝世美人，祁王府相救已是蹊跷，更何况自己以民女身份被强留在皇宫之内成为皇后。
自己与傅子旭一定曾有过什么渊源。
天子面庞不可直视，可是两人相处的久了，林涵自然是回忆起了当日那双落泪的星眸。
“你还记得！”傅子旭透露着欣喜。
“那日朕问你在看些什么？你说在看这盛世安康。
那时你望着满城灯火，可我望着你，只觉满城灯火全都辉映在你的眼中，都不及你分毫。”
傅子旭追忆往昔，言语之间说不出的缱绻。
只是当日林涵不愿沾染是非而离开，如今也从不曾为傅子旭而心动。
她只觉得荒唐。
“你不是罗正峰，我也不是那方慧娘。”生冷淡漠的声音撕开了傅子旭为自己营造的美好。
饶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傅子旭依旧是笑意不减，只是嗓音中却带出了一丝颤抖。
“是，朕当然知道你是林涵。”
你不是那叶慧娘，而自己却是那罗正峰。
是的，她们彼此都知道，傅子旭根本就是与罗正峰相同的人。
聪慧、偏执、漠视他人，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甚至连自己都可以舍弃的那种人。
叶慧娘还会虚与委蛇的利用罗正峰，可她林涵却连一丝幻想都不屑给予。
傅子旭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时间居然喑哑着说不出来了话。
再低头一看，却发现林涵早已闭上了眼睛。
颤抖着探到林涵的鼻息下方，感知到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呼吸，傅子旭这才似哭又似笑地长叹了一口气。
为林涵整理好床褥，傅子旭走出房门，又是那个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帝王。
“吉安，找到了吗？”
“回陛下，消息回报，中元节的那位道长被山门逐出，云游四方。这边已经探寻到了他的踪迹，不出七日，想必能将人寻到。”
“五日，五日内朕要知道他已经在汇合的途中了。”
“是。”这时候吉安不敢多言。
房内的那位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王太医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可能会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吉安陪着傅子旭一路出宫墙南下寻医，一次次见他在梦中惊醒，颤抖着去感知林涵的鼻息。
吉安见不得傅子旭如此心惊胆颤，想要替傅子旭照料林涵，却又被拒绝。
傅子旭能够和林涵相处的时间已然不多了，能交谈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他已经不能再错过任何一次了。
林涵一直在昏睡，就算是醒来，也多是头脑混沌，没一刻钟的功夫，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无论白天黑夜，傅子旭都陪在她身边。
林涵每次醒来时都能看到他，也只能看到他。
这一日，林涵难得的清醒过来，也有了气力想要起床走动。
“今日大雪，起身做什么？不如再休息一会儿吧。”傅子旭望着林涵明显红润了几分的脸色，心底开始不断下落。
“你陪我一起到外面看看吧。”林涵没有了之前的强硬，平淡的语气中透露了几分亲近。
傅子旭没有应答，却还是亲自为她披上狐裘大氅，林涵的一张小脸被洁白的狐毛簇拥着更显娇小。
如今傅子旭一行人已经从水路上岸，一路车马奔波。
今日林涵突然清醒，外出也不过是见到一片白茫茫的山景罢了。
林涵还是没有什么气力，被傅子旭揽在怀中，置身在这冬日的山野之中席地而坐。
下人燃起了篝火，不断向上攀升的火焰融化了两人周围的薄雪，橘黄色的火光照着林涵的小脸通红。
傅子旭将吉安寻到的梅花放在林涵手中，方便她细细描摹梅花的形态。
“这里的梅花开得极好，香气清远幽雅，你闻闻。”
林涵凑近了细嗅，鼻尖却全是傅子旭的气息：“你身上的香烛味道太重了，我闻不出来。”
“好，下次我祭拜完岳父岳母便换身衣裳。”
林涵抿了抿嘴，没有接话，手里却放下了梅花。
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起初林涵还以为是多日来的昏睡让自己五感不明，但刚刚林涵才发现，是复发的毒性开始摧毁自己的身体，自己已然大限将至了。
“你是一个好皇帝，救治时疫，攘除外敌，你让你的子民过上了富足安康的生活。”
我死后，把我的尸首烧了，葬在沧县我父母的坟旁。
不要沉溺于我的离去，你的国家、子民都需要你。”
她初见林涵时，便是母女两人相依，如今她要走了，也该让她们母女俩团聚。
“要想回沧县，朕陪你一同回去。”傅子旭怕了，连嗓音里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可是林涵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傅子旭见状几近疯魔：“你不要以为死了就能离开我，便是死朕也会与你在一道的。”
“今生求不得，来世朕也会找到你的！”
林涵呢喃着说了句话，可此时的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了。
傅子旭便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贴着自己的耳朵说话。
“傅子旭……不许来陪我……我们…不会有来世……”
漫天飘雪，林涵最终还是死在了大雪纷飞的日子中，一如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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