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看拄着拐杖的小野来看他，有气无力地问侯几句。小野答没什么大碍，反问他伤势？
小林苦笑，说胳膊被弹片擦破了动脉，流了不少血，就被送回城。遗憾呐！又疑惑地问小野，帝国英勇的士兵怎么到了那儿就不行了？说着有些激动。
小野羞愧地简述了自己的遭遇，表白道：“小林君，作为帝国军人，被俘是一种极大地耻辱，小野本该剖腹谢罪，以表对天皇陛下的忠诚。我没这样做，是我不甘心，我要用一腔热血洗刷欺辱，为实现天皇陛下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神圣理想继续战斗。其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有重要情报要告诉你。我若就此带着耻辱去天国，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晴子小姐的舍命相救。
小林惊讶地问：“你说小妹救了你？晴子来了广县？”
小野点头，说林晴是她的中国名字，住青山岭一带，曾给皇军围剿游击队带过路。
“啊？她什么时候来的广县？”小林头晕目眩，靠在枕头上自言自语：“这么说，她还是参战了！大佐还要我动员她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野说：“皇军进城前，她就到了。既然连大佐都不知情，她一定负有军部特殊使命。”
小林摇头道：“怎么可能？家妹没那能耐。”
小野认为不能这么说，称令妹机警的很，可能当哥哥的对她还不了解。又说他有个建议：他这次能回来，多亏笠帽顶二头目叫黑龙的帮助。黑龙透露，一个星期前抓到一个叫什么娟的日本女人，关在山上，待若上宾，只可惜没能见到她。有心带上她一起回城，黑龙想拿她跟皇军换军火，要见到军火才放人。黑龙人较贪，狮子大开口。考虑那女人毕竟是同胞，必须营救。他曾试探过，二百多人的土匪已是走投无路，游击队想拉他们入伙。临别时约定，三天内给回信，如果小林君有兴趣，小野可前往联络。
小林如梦方醒：怪不得大佐一直等不到‘杜鹃’，原来被土匪抓了，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帝国王牌特工“杜鹃”。激动地对小野说，这是个不错的建议，到时还得麻烦小野君走一趟。遂派人形影不离的保护小野。
小野离开后，小林越想越兴奋，招降土匪，无疑标志着自己示范县的成功，再由土匪出面对付游击队，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野出了病房，立刻有两个士兵紧跟着，这让他感觉很温暖。漫步到院子里，士兵提醒他不要去院子，他环顾四周说无妨，游击队已受重创，无暇进城捣乱。月牙刚出地平线，抬头呼吸了新鲜空气，顿感神清气爽。寻思这次被俘获悉了游击队不少秘密，尤其是得知土匪的窘境，让他跃跃欲试。他看向东北方向思念着故乡，母亲送至码头频频摇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晃几年，来到中国自己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一路拼杀，也一路荣光。他奇怪，之前从未滋生过像今晚这般思乡之情，又对着东北深鞠一躬：“妈妈，放心吧，儿子一定洗刷耻辱，为家族争辉！”自言自语后心潮澎湃，忽然又想起了晴子，感觉和她的缘分好像是命中注定，漂亮的脸庞，温柔的眼神又在眼前晃动。
“战场失意，情场得意？”自问似地再次仰头看向夜空，慨叹：弯月如船，中国的月亮原来也这么美丽。那边上的群星是在问候我么？是的，那几颗好像是家乡的星星，怎么也跟我来了中国？他思绪更加飞扬，心潮愈发地澎湃，一个深呼吸，被刺入咽喉的冷风，呛的他弯腰剧烈咳嗽起来，直起腰准备去找军医。
耳边忽然一声闷响，他感觉是枪声，只见街面房梁上一只萤火虫飞也似的扑来，还拖着一条细细的灰褐色尾巴。他意识到不好，身子却僵那儿，他似乎听见子弹钻进肉体的声音，这是一种无法形容之声，只有面对死亡之人，才能听到这恐怖之声，就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还嗅到一股烤肉味……
七
游击队救出迟春生妻儿，时光还没来的及高兴，又发生一件让他惊心的事：儿子小龙拿了石头的空枪失踪了。喊来石头问丢枪之事，从他吞吞吐吐的叙说中，厘清了儿子拿枪的经过：
石头正靠在曾子萍门前的大树后偷看她洗头，她湿漉漉的头发披在搭着毛巾的颈后，挺胸翘臀地在梳理着长发。正看的浑身燥热时，背后被一硬物顶住，转身一看是小龙，拉下脸。
“偷看人家还好意思发火？枪借我玩玩。”看他不动，小龙做出要喊人的样子。石头忙捂住他，犹豫一下将子弹退膛交给他。正好曾子萍喊小龙过去帮忙，小龙将他推过去。石头喜孜孜地过去，忙完后已见不到小龙人影。
时光纳闷，儿子拿了空枪会去哪儿呢？父亲也答不出孙子究竟去了哪里，只说下午余副队长也找他，好像他知道孙子去了什么地方。
当夜子时，余南山带着小龙在村口碰见时光。时小龙低头不说话，时光想发火，又想没娘的儿子够可怜的，哄他快去给爷爷报个平安。时小龙去见爷爷，发现肖阳、曾子萍和石头都在，便将枪还给石头。
“小鬼头，我差点被玩死，讲话不算话，下次甭跟我噜苏，”石头为丢枪之事惶恐了大半天，终于没出事，放下心的同时，还没忘数落他几句。
肖阳看着不甚听话的徒弟，问他下午去哪儿闯祸了？
小龙低头说去了城里，想找小胡子算账，就不知道那一枪打死的是不是他。
余南山边上帮腔说，不能怪小龙，上午本道跟他讲了小野逃跑的事，这孩子想帮本道，也确实帮到点子上了。既然没啥事，都省点事吧。
爷爷问孙子子弹哪来的？孙子说在洞口阻击鬼子时剩下的，只用了一颗。
肖阳训道：“你以为在城里还有开第二枪的机会？冷不丁地一枪，再灵敏的人也判断不出是出自那个方向。这时候都凝神屏气，可谓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再打一枪，马上会有人知道枪声来自哪个方向，有经验的甚至晓得距离多远，你在鬼子窝里，还能逃的掉吗？”
时光问儿子在什么地方开的枪？
小龙说在自家房梁上向东过去两间，可能是篾匠铺房顶上。接着说了他进城理由。
“奶奶和外公都死在小胡子枪下，我要向他讨还血债。我知道游击队都在为小野的逃跑伤脑筋，也知道鬼子医院在我家屋后商会大院，估计小胡子有伤，回城后肯定去医院，就拿了石头的空枪去了城里。本来想晚上去医院动手，在自家门口等待时遇到鬼子搜查，被包子店小山子拉进了门，我就上了房梁。怕连累包子店老板，我朝东边跑了两家，躲在矮一点的房梁上约一个时辰。出来一个鬼子官，后面还跟了两个当兵的。我看鬼子官杵着拐杖在院子里打转转，想起小胡子也有伤，给了他一枪，估计打在他胸脯上。”
八
小龙不知道，就在他进城之时，他师傅肖阳也带几个川军官去了县城，替川军伤兵找高振庭算账。
周长庚告诉肖阳，被游击队俘虏的伪军知道川军伤员情况。两个伪军被带进会议室，一个叫闫桂宝，另一个叫韩小栓。两人说，高团长在鬼子进城前就被鬼子收买，将留在保安团的五十多个川军伤员交给了日本人。鬼子接手后就杀了欲反抗的二十多个，余下的当天下午被游击队救走。高振庭这几天又在各村抓了七十多个川军，亲自拷问打死十多个，余下的全被关进鬼子宪兵队地下室。
肖阳气愤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却默不作声，他记住了高振庭这个罪恶的名字。
周长庚问高振庭踪迹，闫桂宝说他行动诡秘，县城有他的团部，但因他负责乡下治安，不经常回城。听说他常偷着去怡春园，找南京来的当红头牌萧凤雅。
周长庚建议，选日不如撞日，正好时郎中不在，马上去怡春园做了他。肖阳点头分工。
天还未黑，怡春园已经热闹非凡。一女学生对把门的说，要找姐姐萧凤雅，把门的问询一番，喊来老鸨。老鸨看眼前漂亮异常的姑娘暗自惊喜，连忙让进，打量她一会问：“小姐，你不会是来替你姐姐赎身的吧？我救你姐姐可花了不少钞票，还捧她为头牌，要想赎身，可得花大价钱哦。”
女学生笑笑说：“眼下我都自身难保，哪有钱替她赎身，我是来投靠她的。”
老鸨大喜，把门的带来三位酒气熏天的男子，说他们扬言要找本园头牌。她看出三人是外地人，回头问女学生叫什么名字？女学生说叫萧雅凤。老鸨对三个男人说，本园头牌雅凤姑娘亲自接待，房间在姑娘姐姐隔壁。三人拥着萧雅凤上二楼。老鸨正盘算下一步如何避开她姐姐谈价格，跑堂的说楼上三人已经知道雅凤姑娘不是头牌，硬要闯隔壁，护院的正在阻拦。话音刚落，一个护院的从二楼摔了下来，楼上二人冲进隔壁房间，只有赤身露体的女子缩在床角捂着胸脯颤抖。一问，高振庭刚从窗户逃走。
被称作大哥的扭住萧雅凤就走，老鸨追问，被后面的大高个扇倒在地。
回去的路上，曾子萍说没想到高振庭如此狡猾，上楼几乎没耽搁，还是被他逃了。
肖阳说当了汉奸就会整天提心吊胆，稍有风吹草动，比兔子跑的还快。
周长庚说格老子一巴掌打的太重了，这半辈子还从未打过女人，心里怪不好受的。
丁杰说周连长又在弘扬祖传怜香惜玉美德了，雅凤姑娘累了，周连长背她回去吧。
肖阳怪异地看看他笑骂：“狗日的，看瓜娃子文绉绉的，一肚子坏下水呀！”
九
高振庭躲过一劫，估计是军统锄奸。想起禾木当天送妹妹和外甥回广县的承诺，去了城里的团部。刚坐下，禾木来了电话，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他妹妹在归途中被凤凰岭土匪劫持。禾木称，他已跟驻军联系，田岛中尉正准备带队去凤凰岭要人。不要担心，人肯定会完好无损地交给高桑。
高振庭没吭声，对方掐断后，他放下电话坐那儿直喘粗气。鬼子进城前十天，和睦照相馆老板禾木，不知为何要请他客，他早知道他是日本人，以为禾木想巴结他，可能还会送自己礼物，兴高采烈地去赴宴。酒酣之际，禾木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他朋友去高塘镇，高家家丁无事生非，他全家已被朋友控制，意欲杀他全家。他得知后让朋友慢动手，他和高团长是朋友，商定后再说。
高振庭一听这话，知道日本人已在打自己的主意，他想看看禾木想耍什么花招。没等他多想，禾木直截了当摊牌，说他朋友是上海特高课军官，日军很快要进城，何去何从请高团长思忖。他当时愤怒地甩掉酒杯，拔腿要走。禾木仍坐那儿，冷笑说，你走吧，快去棺材铺订棺材给家人 人收尸。他听到这话，将要跨出门的脚缩回，坐回来问：“我拿你当朋友，你怎能干这等下三滥的事呢？”
禾木笑道：“朋友？你归顺了皇军才是朋友，不归顺，就是大日本皇军的死敌。你以为保安团能保你性命，我朋友早就想除掉你了。不是我看在朋友面上，你能活到今天？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没答复，我不会再找你，你等着灭门吧。”
高振庭感觉这餐酒，是他一生中喝的最苦的酒，回去后左思量，右思量，就是掂量不出好办法。他知道，日本人卑鄙无耻，说到做到，全家九口，加佣人、家丁都是远亲近邻，几十条性命都在自己这一念之差。他不想眼看着这些人瞬间消失，更不想当汉奸，老父亲最注重名声，如果他儿子当了汉奸，等于要他的命。总想应该还有什么好办法过这一关。最后忍痛决定辞职。你日本人不就是看中我手里那二百多号人么，我不干了，让你们找新团长去磨牙。
（下一章：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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