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木讷地抓起皮带，出了门，却不知要去哪里，只觉得耳旁冷风呼啸，内心里揪得慌。回过神来想：陈家财在东山口睡大觉？要石头快马去东山口通报情况。搓搓手抹把脸，吩咐顾四宝带二人去安县侦查情况。如救不了，回来再想办法。有请侯队长和周连长。
时光请侯中磊、周长庚和徒弟换上日军服，他穿高桥那套军服，还带了两瓶酒。
肖阳见状少不了又要来几句，不阴不阳地说：“老董被捕，你不急不躁；老余有难，你立竿见影。分得清的很呀。啊呀，不得了，你还给鬼子送酒，大冷的天，雪中送炭呀。你朋友肯定赞你大大的好！
“你懂什么？董副政委有伤，暂时没有危险。余副队长刚被抓，应该还在路上。我亲自给鬼子配药酒，只要他们沾上一点点，我就能轻轻松松将余副队长领回来。孰轻孰重，你总能拎的清吧？你要想喝，先放倒你，省的你怪话牢骚。”
肖阳答：“嫌我多话？我还有很多话憋在心里呢。我问你，包子店雷老板是不是你同志？跟我玩小聪明？你这种把戏，连小丫头曾子萍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想糊弄我？我在部队跌打爬滚头十年，阅人无数。告诉你，我拎的清的很。我虽然不是聪明人，但我是聪明人的教头。相处这么多天，还以为我俩亲密无间呢。你倒好，处处对我设防，有事还瞒着我。就说眼下，余副队长也是我朋友，请侯营长参加，为何不请我？寒碜我？怕我本事大，功高盖主压你风头？”
时光觉得这家伙真难缠，跟他近了不好，远了又不好，想想还是不能得罪他，耐下心来解释说：“肖大教头，你错怪我了。我早把你当作亲兄弟。但我如将秘密全倒出来，你又要嫌我啰嗦。我晓得你早就掌握了我的情况，甚至拉什么屎，你都一清二楚。你是聪明人教头，我山里人的小聪明，岂能瞒得过你？这次行动只是救个把人，小行动，本郎中有把握，用不着惊动大教头。既然大教头有心参加，有请教头大驾，请上马，慢一点，坐稳了。”
肖阳得意地摇头晃脑道：“这还差不多，算你还识相。本教头有言在先，有何不懂的赶紧问，本教头有点脾气，惹恼我，不会跟你吐露一个字。”
上马后，时光皱眉道：“我有一点想请教，董保民和余副队长被抓，好像有人事先安排好的，不知是哪个策划的。”
肖阳哈哈一笑说：“这么简单的问题拿来请教，简直是侮辱本教头智商。这不明摆着么？不是你那个朋友，还能是谁？”他言下之意，是小林策划的。
然而，这次诡秘行动，小林并不清楚，而是他妹妹晴子一手策划的。但围捕董保民的行动，她也一无所知。
两天前，晴子正准备进山，被哥哥叫住，说他两个军校同学要来广县相聚，问她能不能陪同？她估计哥哥又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操心，没同意。
小林无奈，只好道出留她的实情：其一，第六师团有个叫槔木的同学，南京杀了放下武器的军人和平民愈百人，中国人不会饶他，小野被枪击事件，说明游击队有这个能力。头疼的是他非要来，还说他已经通知了东北的同学平田，聚会后直接从广县机场回国，接受天皇陛下接见。更头疼的是，该同学思维怪诞，不按常规行事，如果他们在自己的防区出事，事关哥哥大东亚共荣示范县的成败。想请妹妹多多关照。其二，县城军火库被炸，里面有军部刚改进的特殊炮弹，虽然已认定是土匪所为，但他很担心炮弹最终会落在游击队。当务之急，是要确认这些炮弹在不在游击队。
晴子虽然对哥哥介绍的那些军官有抗拒心理，但哥哥担心之事，她不能不管。尤其是哥哥说的这两件事，事关哥哥的前途。便说：“哥哥担心的有道理，特殊炮弹被土匪劫了也不会用，弄爆了会自取灭亡。若真到游击队手里，后果不堪想象。妹妹想，不管与游击队是否有关联，必须弄清楚，心里才踏实；天皇陛下要接见的军官，切不可在哥哥的地盘上出事。要想两件事圆满完成，必须先打乱游击队的思维，让其自顾不暇。正好学妹千岛栗子在安县，她刚破获了共党地下联络站，马上请她过来协助。”接着便与身在安县的学妹通话。无意中得知她还在处理广县游击队队长余南山母亲一事，顿时喜出望外，喜滋滋地赶至安县，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定下抓捕余南山的计策。她想，游击队没了队长，定会不战自乱，根本无暇顾及哥哥同学来广县之事。当然，善于算计的她，没有忘记哥哥的嘱托，她还要做一篇更大的文章，一举消除哥哥的担忧。
二
董保民的被捕纯属偶然事件，他是被四方村“酒鬼”卢大龙出卖的。
卢大龙被卢燕讲了几句，很不服气。一路骂骂咧咧，晃悠到县城外小酒馆。
老板看他进门，连忙回避，让伙计应付。伙计知道他又是赊账，出于情面给了他一小碗酒，一碟小菜。他三两口喝干嚷着上酒。没人理他，他拍桌踢凳，直嚷嚷。
围观的人群里走出一便衣，将大洋拍在桌上，要伙计拿酒上菜，拉他坐下。
卢大龙受宠若惊地问便衣，从未谋面，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大方？
便衣说不要见外，你我兄弟，烟酒不分家，莫要客气。
卢大龙虽然有些忐忑，看到桌上的酒，顿时两眼放光，顾不得客套，先给便衣斟满，再给自己满上，两只碗一碰开喝。
酒过三碗，便衣问卢大龙，四方村跑十几里山路，就为喝点酒，不嫌累？
卢大龙懊糟的说：“累什么？喝酒人志在四方，走到哪儿喝到哪儿，不也快哉？”
便衣笑话：“靠赊账喝酒也快哉？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眼下有个发财的机会，就不知你愿不愿意干。”
卢大龙狐疑地看看他，问嘛营生？便衣跟他耳语。卢大龙跳了起来，将碗中酒干掉欲走。
便衣看他要走说：“这钱你不挣，自然会有人挣。没银子，这酒可就喝不上了。”
卢大龙愣了一会，坐下问，如他干了，能给几个钱？
便衣说小酒馆赊账一笔勾销，今后喝酒不问价，只管喝，立了功有大洋。只要报个信，又不累，何乐而不为？
卢大龙冷哪儿想了一会，忽然连喝两碗，抹一把嘴。血红着眼说，先把酒馆赊账结了，再给十个大洋。
三
余南山二人出村不久，果然被埋伏的日本兵抓了，正将表兄妹押解县城。
横山折向安县的路口有一片小树林，李小飞扮成日本兵站路口喊日语：“长官，前方有游击队。”
走前面的胖便衣见喊话的是自己人，又听树林里拉枪栓，连忙摇手说：“别开枪，自己人，我们是广县宪兵队。”
时光拎着酒瓶出树林，看看便衣问：“广县宪兵队？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抓这个女人？”
“我们并不知道长官要抓她，长官是？”胖便衣边说边扭头看树林，心情紧张地回答。
“我是安县宪兵队青木上尉，奉命追捕共党情报人员，已告知小林少佐，请将共党要犯交给安县宪兵队。”
胖便衣纠正说，这次行动是晴子上尉负责，想要人，必须经她同意。
时光心中咯噔一下，有些失措，头晕目眩站立不住，李小飞上前扶他。这细微的动作被胖便衣察觉，狐疑地打量他一番，笑笑问：“怎么？长官对晴子上尉的行动不清楚？”
李小飞呵斥道：“长官能不清楚么？他是晴子上尉的未婚夫。”
胖便衣惊讶后道歉：“长官，对不起，我不知道情况。请问长官也是东京人？”时光点头，恢复了神态，将酒瓶递给李小飞，说天气寒冷，喝两口暖和暖和。发现愣在那儿的便衣，歉意的笑笑说：“呀，忘了你们。”要李小飞拿一瓶递去。鼓动说天下宪兵队是一家，不要见外，天气骤冷，中国酒，吆西。
一便衣急不可耐地要接酒瓶，胖便衣呵斥：“八嘎，晴子上尉有令，执行任务喝酒，军法处置。”骂完解释，说他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少尉衔，晴子上尉事先有规定，执行任务不得喝酒。
时光出发时，对迷倒四个鬼子充满信心，满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听了少尉的解释，心里暗骂一句，恨不能上前灌他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想示意余南山二人趴下，可本道哥哥正仰头闭眼，好像为自己的鲁莽在悔恨。竟一时无措。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他猝不及防。
少尉上前盯着李小飞，突然掀开他衣领，问他叫什么，部队番号？
这一下难倒了李小飞，虽然自己一直穿这套军服，但上衣有什么他不知道，竟一时语塞。
时光解围，说他叫龟田太郎。他六年前曾在杭州给龟田太郎看过诊，随口道来。
“不对，这套军服的主人是宫井次郎，为何穿在你身上？”少尉逼问道。
“他和恭井次郎是一道参军的朋友，昨晚两人喝酒闹事，衣服被撕破，宫井借他的。”他对自己的解释深感乏力，估计对方不会相信。
果然，少尉越听越怀疑，扫同来的三人一眼，然后立正说：“长官，听说你们六师团作战英勇无畏，我深感敬佩。”
“八嘎，少尉竟然对本地皇军驻防都不清楚？不会是游击队假冒的吧？”时光愣了一下，随即喝道。这一回，他感觉良好。
“长官何出此言？”少尉狡黠地问。
“十八师团一路凯歌，你不知道？我能肯定你们是游击队。”
李小飞当即拉枪栓，便衣们早将枪口对准他。
少尉嘿嘿冷笑说：“不要演戏了，跟我们回城见晴子上尉，一切自然明了。”
“八嘎，你竟敢如此无礼，小林少佐是怎么教你的，来人，拿下这几个冒充皇军的假药。”
侯中磊和周长庚神色冷峻地端着汤姆枪出树林，李小飞猛喝一声日语：“八嘎，放下武器！”
少尉对另三人低声说：“上尉军服不属陆战部队，皇军士兵至少有两套服装，借服装纯属无稽之谈。他们才是冒牌货，保护人质，准备脱身。”说罢枪指余南山说：“长官，请跟我们去县城，否则鱼死网破。”
“呯——”树林里肖阳开枪击倒少尉，其余三人裹挟余南山和翠花后退。
余南山一个绊腿，将夹他的便衣甩出，肖阳又是一枪。其余两个便衣丢下翠花，撒腿就跑。侯中磊二人开枪扫过去，逃跑的二人栽倒。
余南山被解开绳索，羞愧难当地说：“谢各位了，没想到本道栽倒在郎中弟弟的情人手里。这丫头真是诡计多端。”
“你能不能不废话？这么大的事也不言语一声？信不过你郎中弟弟？”时光抱怨，又骂李小飞：“你胡说八道什么，哪个是她的未婚夫？”
“师傅，我这不是看要暴露，才这样说的吗？您跟晴子根本不认识，我清楚的很。”
大家嬉笑着准备回村，却见周围冒出持枪的日本兵，跟着有人喊：“放下枪，举起手来。”
时光没料到救个人，还会出现一波三折的场景，早在他意料之外，看前后有七个日本兵持枪瞄准，心说：完了，“着名郎中”这次栽定了。
肖阳低声说：“枪不能丢，我数到三，一起卧倒，边滚边开枪，身后有小凼。”
“不要动，慢慢蹲下，谁动打死谁。”有日本兵喊。
周长庚不等肖阳喊话，说时机，那时快，一个倒跟头，翻进小凼，跟着一梭子弹射出去。其他几人趁机趴下，边还击，边挪动。
双边僵持约十分钟，时光心急，跟肖阳打着手势，意思是，他引鬼子露头，肖阳开枪。
肖阳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大喊一声：“狗日的，你郎中爷爷来了。”一骨碌爬起，又向前扑倒。扭头一看，周长庚使劲抓住他脚后跟。
喊声招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肖阳连续开枪，击倒两个日军。跟着是手榴弹爆炸声。之后便静了下来。
时光以为自己死了，翻转身，仰看天。天，仍是灰蒙蒙的，风，还在起劲地狂啸。骨碌着两眼，左右各瞄一眼，不见人，只有摇摆着的灌木丛跟他招呼。又翻转身看前方，咦？人呢？莫不是被我一喊吓跑了吧？哈哈，原来鬼子也怕郎中爷爷啊。呀，还有人。立刻举枪瞄准，却被周长庚拽了回来？
“你脑壳有病吧？发什么羊癫疯？”周长庚拉着脸，趴地上骂道。然后窃笑。
前方站起一人摇手喊：“队长，我是陈家财，鬼子已被我们打死了。”
“你狗日的在东山口睡大头觉啊？十几个鬼子从你眼皮底下过，你哼都不哼一声？”余南山想把自己的恼火泼向陈家财。
陈家财解释：“鬼子狡猾的很，我根本没看见有两人以上结伴同行。石头报信后，我前后算算路过之人，这才急赶过来。”
余南山指着穿军服的日本兵问：“他们洋装洋枪在你眼下大摇大摆，你瞎眼了？”
陈家财低下头，疑惑地问自己，狗日的怎么逃过监视的？我见到的都是山民、叫花子呀。
时光得意地看看肖阳，问：“我这一招引蛇出动怎么样？三下五除二，全解决了。”
“浑球，哪个要你却装神弄鬼跳起来的？是不是周长庚？”
“我怎么会让他跳起来？他发神经怎能怪我呢？要不是我抓住他脚后跟，他早见阎王了。”又对时光说：“我冒死救你，两瓶酒没问题吧？”
余南山插话说，两瓶酒，本道给，感谢各位了。特别要感谢郎中弟弟，为救本道，差点命都不要了，这样的兄弟哪里找？
“看看，到头来，人家只领浑球的情，我们都白干了。”肖阳对侯中磊抱怨道。瞅瞅还愣在那儿的时光，竟有了些许感动。对他说：“我总纳闷游击队为何不怕死，现在晓得了，无知才能无畏。把你喝的那半瓶药酒给我，趴地上浑身冰凉。冻死了本教头，游击队要负责任的。”
李小飞将半瓶酒递过去，肖阳连忙灌了一口，看侯中磊眼巴巴地看着酒瓶，递过去说：“喝一口吧，暖暖身子”。
侯中磊默默接过酒瓶，咕咚咕咚灌下去。肖阳抢过酒瓶一看，酒没了，牢骚道：“我让你喝一口，哪个让你全喝光？浑球，把你给日本人那瓶酒拿过来，喝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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