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新帝墨北珺的中宫皇后在其登基的第二年春日，为其生下一子。
那是新帝心心念念，苦等多年的第一个孩子。
也是他的嫡子。
新帝大喜，甚感亲族伦常，父子亲人感情之难得与珍贵，故特大赦天下，令因家族所累，连坐遭罪者，得以回京，与亲族家人团聚。
一月后。
大宁南北流放之地的人，得到了消息，在京还有亲族的人，选择回京，与亲族团聚，在京城没有亲族的人，则选择留在原地扎根。
一南一北，往来熙熙。
无数面容沧桑，却掩不住满腹欢喜的人，陆陆续续奔向京城。
亲人团聚、夫妻团圆、父子相见，拥抱亲吻、喜极而泣、相视而笑，似乎再没什么，比这些更热闹，比这些，更让人心神激荡的了。
而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的，却是瑞靖王府如一潭死水般的死寂。
瑞靖王府这般，已经持续三年了。
清晨。
栖迟苑内
墨北珩躺在谢绾绾曾睡过的这张床上，睁着眼，眼神空空地看着床顶，无意识地数着攥刻在上边的物件。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数了。
好像每一次醒来，他都会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数着，就好像，多数几回，便能与她的羁绊，深一些似的，也许，待他数到某个数的时候，她也许就出现了。
外边有滴滴答答的落雨声。
他坐起身，也没唤人进来，自己俯身穿好了鞋子，静静地坐了会儿，而后随手拿起一件外衫穿上，往门边上走去。
章山听到动静，下意识地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扬手敲门：“王……”
“哗啦~”地一声，房门从里向外打开，露出墨北珩那张几乎瘦的脱了相，却又过分苍白了些的脸。
春风乍起，空气也湿了几分。
墨北珩被这风呛着，原就有些算不得好的身子，像是一下子便承受不住似的。
他接连咳了好几声，腰背都弯了些。
章山担心他受了风，忙地将墨北珩搀扶到里边的软榻上坐下。
然后匆匆忙忙地去给他倒了热茶，放到他手边，再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问：“王爷，这才五更天呢，您这么早起来作甚？这外边还下着雨呢，今儿是大皇子的百日宴呢，陛下准备了许久，这场雨倒是来的不巧……”
他絮絮叨叨地没完。
墨北珩既没阻止，也像是没听进去，任由他絮叨。
章山叭叭半天，也换不来一个字的回应，他无声地叹息了一下，想到墨北珩的头发还没绾好，便又取来木梳，与他梳理绾发。
只是，在他的手拢住他的头发时，手却顿住了。
阴沉沉的雨天里，不曾掌灯的屋子自是一片昏暗，视线算不得明朗。
墨北珩的发上，分明有几丝银白，在黑亮的头发上，尤为明显。
章山定了定神，不死心地将拢住的头发松开，重新再梳一遍，可那银白并未消失。
他的鼻头，蓦地一酸。
王爷，都开始长白头发了吗？
想了想，他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是啊，能不长吗？
三年了。
王妃杳无音讯。
刚开始那一阵，王爷虽然被先帝关着，日日着急不安，但至少还是有期待的。
莫说是王爷，便是他自己，也觉得王妃会与秦姑娘一起回来。
哪知，回来的竟只有秦姑娘和那位钱大人，没有王妃。
尽管王爷想尽了法子，从秦姑娘那儿套话不成，又安排人盯着谢家和秦姑娘的一举一动，可就是没有半分消息。
这些年里，王爷派出去的人一波接一波。
便是有一丁点儿疑似的消息，他都要亲自跑一趟，但没有就是没有。
所有王爷能想到的地方，他都找过了，便是想不到的地方，也都尽量去找了。
王爷猜测王妃要养伤，肯定会选一个气候，环境各方面都合适的，江南家里，无疑是王妃最好的选择，为此，王爷特地在江南蹲点了大半年。
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若非先帝病危，只怕王爷眼下，还在江南呢。
墨北珩看着窗外的雨，有些出神地问：“章山，江南这个时候，也是阴雨连绵，湿冷湿冷的吧？”
“是吧。”
他们在江南蹲点的时候，是秋冬季，还没在春日的时候，去过江南呢。
墨北珩摸了摸自己曾经伤过的腿，低语：“这样的阴雨天，绾绾的身子的伤处，会不会很疼？”
他知道，一些身上有旧伤的人，遇着这样的阴雨天气，旧伤处，都会隐隐作痛。
尤其是膝盖弯有伤的人，更是痛的几乎站不起来。
章山默然不语。
墨北珩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又问：“今日，可有绾绾的消息？”
这句话，已经成了他每日醒来的例行一问了。
章山依旧是以沉默回应，只是手上给他绾发的动作快了些，待将他的头发绾好以后，章山才出了声：“王爷，您今儿，想用点什么早膳？”
“都行。”
每日都是一样的回答，章山觉得自己都听腻了。
好像，自王妃离开以后，王爷就没用过一顿正常的膳食，每一回都是随便的扒两口，便说吃不下了，尽管他想尽了法子，甚至一日日地让人去畅欢楼给他带些熟悉的膳食回来，他家王爷也都吃的不多。
都三年了。
“下去吧，本王看看书。”
章山看了他一眼，转身先去将墨北珩床头上放着的‘书’都拿过去，再去书架上，给他选了几本，一并拿到了他身边放好。
他敛着眸，提醒道：“属下去叫人备膳。”
墨北珩连头都没抬，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去吧。”
章山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经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翻看着他方才找好的那些‘书’了。
一时间，章山有些恍惚。
他家王爷长在军营里，其实并不爱看书，以前，他在营帐中，唯一会看的，只有兵书一类，可眼下，他喜欢的品类，看着倒是多样化了。
游记，话本，甚至他写的那些‘王妃二三事’的‘故事’。
这种种，他家王爷现在能看的津津有味。
这几年，他家王爷大半的时间，都在王府里待着，不出门，不会客，除了偶尔帮着陛下处理些政事，其余的时间，要么在看‘书’，要么便是拿着些材料，在做手工活。
凡是他觉得王妃会喜欢的首饰，他都亲自去做。
如今，这些璎珞、簪子，钗子，步摇……满满当当的已经装了好几箱子，但他家王爷一丁点儿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像是，想用这些东西，填满自己空寂的心和岁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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