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虎伸出了它锋利的爪子，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了血痕。
血的气味从他脸上冒了出来，它便更兴奋地扑到他肩上，咬住了他因为慌张而毫无防备的脖子。它咬得很深，很用力——就像它咬住那只鸟的脖子一样。
它咬破了男人的气管和血管。
气流和血流一起糊到小老虎的嘴上和脸上。
男人恐惧地张大了嘴，但试图呼救的声音都被小老虎吞了进去。他再试图将自己的头拔出去，但大量失血让他的手脚没了力气。
他软绵绵地倒在了这里。
小老虎对自己的狩猎结果很满意。它开心地发出呼唤，但男人结结实实地卡在了它离窝的路径上。它只好先咬着他的脖子，将他拖进窝里——再去找它的妈妈。
它听见了母老虎的低吼。
母老虎拖着一只羚羊回来了。
它恐吓走了那些犹豫不定，打算将同伴尸体带走的男人；再将在窝里散发血味的男人尸体拖出去，唤小老虎出窝吃肉。
母老虎已经吃了大半只羚羊。她本可以将整只羚羊都吃掉，但还是为小老虎留了肉。
小老虎开心地拱进羚羊身上那处，被母老虎撕开的缺口里。它撕下一块肉吃，再仔细地将骨头上的碎肉舔干净，再接着吃下一块肉。
它吃得很仔细。
羚羊身上剩下的肉不多，它要把每一点肉都吃干净，才有机会活到下一次获得食物的时候。
母老虎在一旁守着它。
母老虎看到了那具男人的尸体，还在思考要如何处理他。它们之前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吃过人。现在的食物还算丰盛，因此不用主动吃人。
但死了的人，就不是有威胁的人了。
是食物。
所以它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尝试着撕下了一块他身上的肉，吃了。
味道一般，但确实是肉。
它便叫吃完了羚羊的小老虎来。两只老虎一口一口，将这人吃完了。
人的骨头和羚羊的骨头堆在一起。不论生前是谁在追逐谁，现在人和羚羊都获得了同样的安宁。
吃饱的小老虎心满意足地躺在妈妈的怀里，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石头在它的身体里说话：“你刚刚吃了人。”
小老虎说：“是啊，我还吃了羚羊。”它吃饱了便开始犯困，窝在母老虎的怀里打哈欠，“人不好吃，但是咸咸的，香香的。如果下次遇到了还吃。”
石头察觉出了些不对劲，但它现在还只是石头。
石头问：“你喜欢吃人吗？”
小老虎有些困了：“什么是喜欢？我不吃他，我就会死。”它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理解了生存的本质，“如果我不喜欢吃他，但我不吃他就会死；那我会吃他。”
石头明白了点。它虽然只是一块石头，但它是一块当过树和鸟的石头。
所以它知道生存的本能。
石头还要继续问小老虎时，小老虎已经沉沉睡去了。
场景再度停住了。
艾草说：“我还记得这里。”她怀念地看了一圈这处草窝，笑着说，“我就是在这里杀死了第一个人。”
盘旋在天空的声音笑了起来。
它说：“你还记得这里，我很意外。”
艾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她当小老虎时看到的天空，和她当人时候看到的天空没什么区别。
天空都是蓝色的，飘着几片白色的云。
声音便从天上轻飘飘地落下来，说：“你的母亲，这只母老虎。”它故意卖了个关子，又在艾草的毫无反应中继续说，“她死在了人类手里。这算不算是一种因果循环？”
艾草耸耸肩。她坐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平静地摸了摸这只在曾经的她眼中，足够高大到能够撑起一片天的母老虎。
艾草说：“不过是一种循环。”她站起身，问，“杀死她的那个人类是谁？”
声音“吃吃”地笑了：“你不是说万物循环吗？”
艾草说：“但我要让那个人类付出代价。”
声音仍只是笑。
艾草踢了脚堆在窝门口的骨头。现在的她可以轻松地分辨出哪些是人的骨头，哪些是羚羊的骨头。但她也没必要在这里运用自己的知识——毕竟人和羚羊都死在了千万年前的这一天。
而她，会从一只普通的小老虎，变成人。
她会活过这千万年，再见证整个世界结束的那一天。
她不是那块石头。
她是艾草。
于是声音说：“那来看看你成为艾草的那一天吧。”
艾草面前的小老虎懒懒地睡着了。
艾草最后看了过去的它，和过去的它的母亲一眼，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处草原。
声音厌倦了总是从天上落下来，便随意捏出了一团光团，高高低低地在艾草的面前飘。艾草嫌它烦，但又没办法困住一团光，便也只得任它飘着。
光团给艾草带路。
她们走过一片宽广的，看不到边际的草原；再走过一条宽阔的，水流不息的河流。
艾草停在了一处人类的聚居地前。
她说：“我记得这里。”她走进这片聚居地，走过那些停滞在原地的女人们。
她走到一块巨大的，一眼看不到顶的石头面前。
这块石头的底部刻满了人类的痕迹。她们用尖利的石头在上面刻画图案，再用复杂的花草编成花环，恭敬地放在它的底部。
她们称这块石头是她们的“神”。
“但一块石头怎么可能是她们的神呢。”光团笑着说，“所以石头才开始思考——什么是‘神’？它要怎么才能真的当‘神’？”
“它本可以不用当神的。”艾草说。
她叹了口气，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缓慢地苏醒。
光团跃到她面前，高声说：“但它获得了很多只有‘神’才能获得的东西——所以它要当‘神’！”
艾草耸耸肩。
对石头而言，成为“神”不是某种殷切的盼望。而是一种众多可能性组合出的必然。
它必须当“神”。
她伸手，用自己的指腹描摹那些人类留下的图案。她们还没有创造出一套规则分明的文字，但已经能够用图案来表示大部分内容了。
艾草想，如果再给她们一点时间，会不会……
“那也不会改变那个统统毁灭了的结局。”光团冷酷地打断了她的想法。
艾草身边停滞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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