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之滨，九州东北岸，一座宁静祥和的沿海小镇，众人御剑落在海岸边，即使横跨千里自赤水而来，此刻也不愿有丝毫懈怠。
海上浓雾弥漫，望不出究竟，云遥皱眉，忧虑重重：“租这么小一只船，会不会不够稳妥？”
雨蝶道：“渤海只是一座方圆数百里的海湾，其实并未离开九州，应是足够了。不似我们上一回出海，要去往天地的尽头。”
“那倒好，不用再赶远路，只是不知，此行又会有多少磨难。”
如鸳道：“只要能到达归墟，禀明缘由，我想一切都不在话下。因为青帝太昊，是天地间最善良的神，即使已经神隐，后世徒众也应当明白他的心意。”
洛轻雪问道：“能有多善良？”
“传说他看见一朵花凋零，也会因伤怀而落泪。上古一战时，虽然太昊也助炎黄大军平定九黎，但自己从未杀生，只是饶恕、感化、救赎。”
吕长歌道：“这样做能改变的人实在太少了，哪有手起刀落来得痛快，杀伐何其之重，这辈子错了，就去下辈子好好反思。”
云遥道：“可转世之后忘了前尘，岂不是又容易重蹈覆辙？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虽说代代相传，有时细想却又并无道理。”
雨蝶道：“律法是为警醒生者，但世间种种，的确不能一概而论，弃恶从善是最好，可我们修行微弱，自然也无法明白青帝的心境和情怀。”
如鸳道：“除了上古九黎一战，太昊从生来到隐去，没有离开过归墟半步。世间对他所知甚少，虽然也有赞颂，但能为后世铭记于心的，只有‘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两句而已。”
吕长歌抹着胡渣道：“听上去有些哀怨。”
洛轻雪道：“你就别装了，只知‘千金散尽还复来’的人，也能明白这两句？”
“洒家平日里酒喝得太少，要是多闷几口，指不定也能写出来。”
雨蝶道：“其实有关渤海归墟，我一直不甚明白，古书中说，归墟在渤海以东亿万里，但此地往东分明是扶余、东瀛，当年始皇派徐福东寻，最终也无果。”
如鸳道：“真正的归墟所在，的确不知位于天地何方，或许它并不属于三界中的常世，但每过五百年，渤海就会出现通往归墟的入口，虽然我也是道听途说，但既有门路，总该一探。”
吕长歌环顾四周，忽然道：“这个地方，早年我行走江湖时曾来过，它名为蓬莱镇，传说汉武帝曾于此望见蓬莱仙山，因而筑城、得名。”
雨蝶道：“那应是海市蜃楼罢了。”
如鸳道：“未必如此，蓬莱仙山便是前往归墟的必经之路。”
“当真？”
“东海之外有蓬莱、瀛洲、方壶、员峤、岱舆五座神山，每过一段年岁，便会投影至渤海一带，五座神山一同投影至此，是以五百年为期，彼时五山之中，便会出现归墟大门。而蓬莱方位，则是走入海中的阶梯、入口。”
“如此说来，我们要先找到蓬莱。”
“不错。”
话语间，停靠岸边被紧紧拴住的一艘蓬船里，年轻男子走下船来，扛着扫帚在海风中摇摇晃晃，行至众人眼前。
“几位，船收拾好了，纹银五十，烦请付清，咱们钱货两讫。”
“租这条破船五十两？你打劫！”洛轻雪大喝。
“不，这船只卖不租，我也不会陪你们上路的，还需你们自己动手。”
云遥道：“这是为何？”
“我已经说过，眼下是相传渤海五百年不遇的气候，这大风大浪，出海必死无疑，我的船可不得与你们一块陪葬？”
如鸳道：“闭上你的臭嘴，我们是死是活无需你费心。”
“可惜这几位美貌姑娘，现如今年轻女子被抓得所剩无几，苦了咱们这些小青年，眼看又得少几个。”
雨蝶道：“我们正是为了挽救这一切，才不得不于此时出海前往。”
“这样？该不会又是去寻找传说中的神山仙境？听祖上说，几千年来不知多少人前赴后继，可最后都无功而返，连秦皇汉武也求不得长生。”
如鸳微微摇头：“道不同，说再多也无意义，该走了，摆渡就交给一老一少两位大侠，咱们姐妹在船舱里好好歇一阵。”
对于已见识过无数风浪的他们，渤海方圆数百里并不算宽广，但眼下却是五百年不遇的天地异象。沿岸即使在海上谋生一辈子的渔人商旅，最近数月也只能安分留守家中，不敢枉送性命。
而他们也为求安稳，才没有御剑飞去，行了约有半日，船头船尾二人皆隐隐察觉异样，变得谨慎起来。
三位女子在狭小的船舱中虽是无眠，也静静休养着。
如鸳道：“赤水一行险些酿成大祸，还没到九黎出手，人间便差点覆没。今后还是要谨慎些，你们告诉云遥，寻五行旗找回命魂固然重要，也不能乱了方寸。”
洛轻雪道：“如鸳姐，你是前辈，当然你来劝他。”
“你们不敢？”
“怎么可能！我哪有不敢？”
“哟，那就是不忍心？”
“讨厌，别说了！”
突然，一声惊雷令她们猝不及防，摆渡二人也前后走进船舱里，吕长歌道：“大家可都无恙？”
如鸳道：“没事，被吓了一跳而已。”
雨蝶探出窗外，惊呼：“海水都变黑了，满天皆是乌云。”
如鸳道：“传说中要到达蓬莱，的确需先经过此劫，只是我们所耗甚多，日夜兼程，实在疲惫了。”
洛轻雪道：“我来引开天雷。”
她走上船头祭出“狂澜碎岳”，高举双锤，天地间所有电闪雷鸣皆朝这里汇聚。此举虽为众人引走一劫，可平凡的船身已为强大神力损毁，转瞬破碎，洒落在青黑的海面。
但就在这时，天空中翻腾的乌云化作黑色旋涡将他们吸去，众人并不顽抗，只因察觉到非邪恶之力，反而像是去海外神山当需经历的考验，对于志在到达归墟拜访青帝太昊遗迹的他们，磨炼也无可厚非。
被卷入旋涡之中，当再度醒来，眼前一片世外桃源，山石耸立，流水潺潺，鸟语花香，远方繁盛的树荫下人影摇动。
他们触景而放下戒备，走上前去，只见碧玉般的青砖石台上呈放棋盘，三名老翁指点江山，喋喋不休。
下棋二人，一位身着金边大红袍，年岁稍长，另一位年轻者身披墨蓝道袍，手边安放一锭少说千两重的硕大金元宝。
一旁观棋者最高寿，光秃额头，捧起竹篮大小的殷红仙桃一枚。
如鸳道：“我们应到蓬莱山了，若没有猜错，眼下便是福星、禄星、寿星三位仙长。”
裹一身金边红袍的福星微笑：“又有人找来了。”
云遥道：“在我们之前还有人来？”
“自然，千年间无数。”
如鸳道：“五座神山一同降临九州虽隔五百年，可单论蓬莱已不知多少回，应当有人曾经寻来。”
福星道：“老朽与寿星年事已高，不再收徒孙，禄星贤弟也将周游四海，不会留守此地了。”
禄星道：“你可是糊涂，好好审视这几人，他们的道法需拜我们为师？”
云遥俯身一礼：“我们不是来拜师学艺，是想前往归墟，请诸位前辈指点一二。”
“归墟！”三人大惊，相顾一眼。
寿星道：“不可不可，归墟大门紧闭，数千年从未打开，凡人绝不可前往。”
吕长歌道：“看来三位老哥知晓如何打开此门。”
“我等并不知晓。”
“那又何故说出绝不可前往？这一番话为免有所疏漏。”
“唉，当真糊涂，”寿星拄拐一叹，“归墟之门有伏羲大人所设结界，当年封印归墟时，的确被岱舆、员峤、方壶、蓬莱、瀛洲五座山中的隐者们偶然得知，但我们向天皇承诺守口如瓶，数千年来从未袒露，而今知晓此事的众位道友皆已仙逝，只剩我三人。”
如鸳心中默念：“太昊之事，为何与伏羲有关……”
雨蝶道：“三位仙长，我们并非歹人，有十分重要的事前往归墟，不管有何试炼，我们都愿承受。”
禄星道：“你们着实面善，但无论有何缘由，我等也不会说出打开归墟的法门。试炼岂敢，三个年迈老翁，哪里是诸位敌手？”
吕长歌道：“我看这个地方很是舒坦，若不肯相告，我们便赖着不走，在此安居了。”
福星道：“诸位请便，再过数年之后，待我等皆离去，蓬莱便由你们掌管。”
吕长歌脸一黑，无言相对。
众人离开三位仙长下棋之地，在蓬莱海边眺望远方，因幻境所致，仙岛外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阴霾，电闪雷鸣，映照这一路坎坷，心中倍感惆怅。
洛轻雪冲着吕长歌撒气：“叫你多嘴，原本还能再劝劝，一句话彻底没戏。”
如鸳道：“别怪他，我看那三位老者心意已决，是不会说的。”
“哟，我骂他让有人心疼了。”
“你这死丫头，学得倒挺快。”
“咳！”吕长歌突然一声警醒，如鸳想起他私下对自己说过，眼前丫头便是浑然不知的宓妃本尊，也不敢再口无遮拦。
洛轻雪不明究竟，却也猜不透，只是无奈道：“好了好了，不闹了，话说，这里倒真是我心中的桃源仙境，等所有事了结，大家都在这里隐居该多好。”
吕长歌道：“离尘世太远了，大风大浪也未必知晓。”
“就是离得越远越好嘛，像你这种靠骗吃骗喝来谋生计的人自然会觉得不适。”
吕长歌微微一笑：“我就是永远也无法抛下。”
一只碧青的九翎鸾凤飞过头顶，如鸳仰首望道：“你们快瞧，多美的凤凰，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不知在替何人传书。”
众人一一望去，但就在此时，云遥突然觉得有些熟悉，而定睛一看，似乎载着绰约的人影。
“那是，是我们在神树遇见的两位仙子之一。”
“什么？”如鸳大惊。
吕长歌起身道：“恐怕与归墟有关，我们想拿到五行旗前往三皇殿，而他们则想立刻修复封印，不惜以无辜的年轻生命为代价。”
“走，去看看！”
女子落在石台旁，向三人鞠躬道：“九天玄女座下晴岚，拜见福星、禄星、寿星三位前辈。”
禄星道：“仙子请回，十余年前我等便已说过，打开归墟之法，绝不可泄露。”
晴岚道：“但彼时归墟尚未出现，玄女娘娘也给了三位时日来思虑，如今浩劫将至，已不可再拖延。”
“我等曾向伏羲大人许诺，且此事非同小可，恕难从命。”
“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等失礼。”
十余名天将落在身后，晴岚仙子随即换了脸色，三人倒也不意外，只是长叹：“好一个先礼后兵。”
晴岚道：“玄女娘娘嘱托，各位久居仙山，恐怕已不识大体，唯有带回天庭受教一番。”
“终是躲不过，请带路。”
“且慢！”
一声大喝，本以为远去的众人出现，令三位仙长也颇为意外。
云遥挡在身前，大喊：“休想得逞！”
晴岚仙子大惊：“帝尧！神上为何在此？”
“不必多问，我不会让你带走他们。”
“敢违抗玄女旨意？就算是您，我们也不会手软。”
“那就少说，来罢！”
看着五人齐聚，晴岚也毫无底气，撂下一句：“你、你们等着！”
说罢，乘青鸾带众位天将离去，消逝在蓬莱仙境之外无边的雷云中。
寿星抚着花白的长须叹道：“多谢几位少侠、姑娘不计前嫌，仗义搭救，我们再留下也只徒增困扰，大限将至，不如早些离去，到九州四海好生游历一番。”
福星和禄星也微微点头，丢下那未走完的棋局，转身将要远行，众人望着三位的背影，不知是否该多此一问。
正当愁肠难解，禄星望向云遥，微微道：“我们并非不识大局，只是于心不忍呀，这世间，不知是否有人能明白我等苦衷。”
云遥道：“您若不愿提起，我也不再强求。”
“小兄弟，听好了，打开归墟之门，要以鲜活的生命为献祭，每过一年便至少一具，而今距归墟上一遭打开已有三千年，因此需近乎三千性命。”
众人如遭天雷，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如鸳道：“怎样的性命？我采一山花来，是否也成？”
“灵长之命，少说也需为人族，若是草木，则无可计量，永远也不能打开。”
一阵惊叹，连久历世事的如鸳也不知所措。
禄星道：“我等不知，天皇伏羲与青帝太昊有何渊源，但此举应是意在刁难，只有以最残忍的杀戮，浴血之后才能打开归墟大门，但若双手沾满鲜血，又如何能得到准允，拜访天地间至善的神明？因而，这是无解的选择。”
“这......”
三位仙长驾鹤远去，蓬莱岛上只有花鸟鱼虫，和彷徨无路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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