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吕长歌从梦中惊醒，他仿佛也得知，那个世上最纯真的丫头已不在了。曾经偶然邂逅，由他与凝心赐名，经三百年才以白玉司南佩彻底净化，从楚湘剑中育化而生的剑灵，终也有离去一朝。
也许他的悲痛，远远不及一位少年，但加之近来一遭遭变故，亦足够将人摧毁。
坐于溪边四面环视，不知身在哪里，此时，一位老翁捧来几颗野果：“年轻人，你醒了？”
“老弟，不，老丈，这是何方？”
“这里是太华山下。”
吕长歌大惊，心中暗念：“那家伙一拳，将我从沧澜山打到华山脚下？”
“老汉就住这附近，你从天上落下，可吓了我一跳。”
“是你救了我？”
“可不敢，瞧你那面相和行头，我不报官就不错了，是一位姑娘追来，救下了你。她照顾你好多天，见你快醒过来，便走了。”
“她是何模样？”
“望着像是不惑之年，可她呀，一身狐裘，饶有风韵。最不敢相信的是，她分明蒙着眼，还能像常人一样无碍，若是将来我老眼昏花之时也能像这样该有多好。”
吕长歌已是明白，忽然，太华山顶大动，更有巨石滚落，吓得老翁当即退去。
吕长歌缓缓起身，一抖尘土，向山顶飞去。
山顶上，两人相视而立，如鸳再也忍无可忍，怒道：“你还要尾随我到何时？”
后贤道：“我是在保护你，两位蚩尤亲信发疯一样找你。”
“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无需明白，待到神魂觉醒之时，自会知晓。”
突然，一道剑气轰来，后贤匆忙躲闪，只见吕长歌立在前方，拄着重剑巍然不动。
“是你？”
“她不是你在找的人。”
“说得像你知道一样。”
“我当然知道，你在找夜妄部首领，二十年前逃出三神器，化为冥蝶飞来人间挑选的宿主。”
“你！”后贤双目圆睁。
吕长歌道：“要瞒过天界窥探，冥蝶宿主只能挑选女婴，以免有所抗拒而坏大事。就算你看不出她是否阴时出生，难道还无法大略分辨年岁？”
后贤再望向如鸳：“看来我一早便猜错了，她的确远不只二十岁，告诉我，主在哪里？”
吕长歌道：“先回答我，你们夜妄部又有怎样的图谋？为何在归墟时那丫头跟随我们一路，却不向魔幽、沙婆拘禀报？为何在鼎湖遗迹，少卿还要助我们逃脱梦神的法眼？”
“夜妄部众自然也愿她苏醒，但须是顺应自身而醒来，不是在双子神掌控下，否则八成会被迷惑心智，就像柷楰一样成为他们的傀儡。”
“原来如此。”
“所以，交到我们手中，才最平安。”
“可惜，我也不知她在哪里。”
“你敢耍我！找死！”
后贤扑将而来，却被吕长歌布下的剑阵牢牢抵挡。
“不可能！短短数日，你为何又精进许多？之前在白帝城面对补天顽石，分明还要我出手才能化解。”
“我愿为挚爱的天地付出一切，无论九黎有多强大，倾我所能，即使燃烧生命也要追赶上你们。”
“你等着，我收拾不了你，会有人来！”
后贤狼狈逃走，太华山顶，只剩久别的二人，天地苍茫一片，白雪纷飞，落在鬓发与肩头。
如鸳转身将要离去，吕长歌道：“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让你看见，我双目失明的模样。”
“你就算眼蒙着布缕，也一样美。”
“你的鬼话，还是仰望天穹，俯首大地，向挚爱的苍生去说罢。给我百年时光，让我潜心修行，恢复双眼。”
“百年，我应是活不到了……”吕长歌心中默念，见如鸳已然动身，也顿时追去。
虽看不见，但大雪中蹒跚的步伐依旧为她所闻：“为何脚步不一？你……”
“无妨，只瘸一条腿罢了，这是我为鲁莽付出的代价。”
如鸳不再远去，背对着等待他追来身后，却只听闻猛地一绊，吕长歌重伤疲惫的身躯摔倒在雪中。
雪渐渐停了，蔚蓝天空，映出千百年岁月，曾经的血海深仇，随着昆仑浩劫而抹去，又因蜀中重逢燃起。楼兰遗迹看过所有旧梦，情愫灌溉仇怨的火苗。临安夜晚，彼岸浮灯前，满天烟火下，诉说夙愿与前尘。漂游在冥河上的木船，那永不撒开的手，阻止一场生死别离。六道轮回旁，萌芽悄然滋长，北极一别三年，归来已明了于心。不周山、归墟、白帝城，一幕幕往事重现，似梦初醒。
太华山顶，苍茫一片中，两人相背坐于岩石上，彼此互为依靠，彼此枕在肩头。
“先前你怎会碰巧救了我？”吕长歌道。
“我离开白帝城后，一直在蜀中大雪山上，你与那位九黎将军搏命时，我也察觉了气息。只是这夜妄部的家伙一直跟着我，为摆脱他耗费不少时辰，再追上你时，你又被一拳轰至太华山下。我大致猜出缘由，也料到死去的人是雨蝶父亲，他死状太过凄惨，不堪直视，我便顺手火葬了他，替丫头立碑一座。”
“是我害了他。”吕长歌紧闭双目。
“无论你是谁，生在天地间，总不能尽随心意，乃至于失落才是常谈，越有万丈豪情，越该有面对坎坷与磨难的勇气。”
“你失去双眼，才令我逃过一劫，而今再度搭救，我该怎样做才能报答？”
“你又何尝不曾救过我？我们之间，当真还能算清？”
二人沉寂良久一阵，近乎齐声开口。
“我有话……”
“我……你先说。”
吕长歌道：“回青丘去罢，现在的中土太险恶，若将来有命，我会探望你。”
“可是，我也不想逃避了，不知受谁所扰，看到那些与我无关的人遭受欺凌，也会有不忿。像是过去数千年枉在世间，现在，我也该为天下尽一份心力。”
“倘若为祸人间的只是一众蝼蚁，我乐见于此，可接下去，我们就要面对最后的大敌，最可怕的真相，你修行不够，太容易受伤。”
“对于侠者，若能以一命挽救一命，也是值了。”
吕长歌微红着面颊：“可在我心里，你比旁人更重几分，若有一朝你不在了，我想，我会很难过。”
如鸳渐渐呆滞：“还有呢？”
“没了，这是我一辈子用心说过的，最为难的话。”
听罢，如鸳会心一笑，即使遮住双眼，两靥依旧可见动容。
吕长歌侧目回首：“我说完了，该你了，你有什么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起白首到老，走过余生，你腿脚不便，我挽着你，陪你踏遍九州中土、万里山河。我双目失明，你作我的眼，为我描绘春夏秋冬、花开花落......”
吕长歌解开右手缠绕的布带，露出那抹不去的伤痕：“在北极天璇星宫，我曾被诅咒，近日以来，咒怨一一应验，之所以未曾寻你，也是怕你被牵连。”
“我不听任何藉口，除非你说，介怀我的过往，亦或你所谓更重几分，也不过只是众生里沧海一粟而已。”
“我，答应你。”吕长歌道。
“当真？”
“当真。”
“玄清道长一诺千金，可不能食言。”
“只要我活着，定守此承诺。”
中原大地，一场阴雨悄然而至，起初，无人放在心上，直到数日后，雨势毫无减缓。这一幕，让人无不回想起三年前大鲲觉醒之时的模样。
再往后，雨越下越大，更有倾盆之势，不只人间百姓惶恐难安，就连各路仙神、异兽、妖物，同样为其所困。
昆仑山巅，瑶宫五位长老高坐，玄寂道：“这场雨不仅遍布中土，连西域荒漠也已降下数日，波及匪浅，如此下去，不知会连累多少生灵。”
“莫非又是大鲲之故？”凝乐道。
“不，东海沿岸也有诸多仙山福地，众位仙长寄信前来，称海中并无异状，应与三年前无关。”凝书道。
“那究竟是何缘故。”
正逢此时，只见孟章引来拜望之人。
秀美的女子走进大殿，朝众人俯首道：“碧水城槿汐，见过凝书掌门、诸位前辈。”
“师侄免礼，”凝书道，“涛岸真君令你前来，可是已查明缘由？”
槿汐道：“尚不明朗，但观水流动向，这场诡异不休的雨，似乎缘自冀州一带。”
“冀州？那岂非正在东海边？海中尚且无恙，怎会发源于此？”
“我们碧水城已派十余高阶弟子前去查探，说好最多一日便传音来报平安，可时辰早已过去，再无他们音讯。”
“这......”
“该不会又是巫族在兴风作浪？”玄关道。
槿汐道：“诸位前辈，家师命我们造访各派以求增援，不知能否相助。”
凝书道：“人间危难，我们自然谁也不可逃避，但此事需从长计议，九黎的强大，已远远胜过我们所见所知，贸然出手，天机坛、神火宫便是前车之鉴。”
玄寂道：“我看现在只能去找他们了，唯有他们几人能化解此事，你明白我所说的是谁。”
凝书道：“他们已与瑶宫无任何瓜葛，倘若心有愧意，自会前往，不必我们去寻。”
大殿中鸦雀无声，悄然一片。
三人挑选了镇外一座石窟歇脚，数日过去，雨蝶依旧未曾醒来。
云遥手抚她的脉搏，凭自己粗浅所知，这并不仅是痛失至亲伤怀过度所致，然而不精于医道，也无可奈何。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洛轻雪大喊，“我去祝府废墟寻一些能用的物件，在墓碑后找到一封被淹湿的信。”
云遥走上前来，观那被冲刷后模糊不清的文字：“这是谁留下？”
“字迹已辨不清了，不过，我似乎闻到如鸳姐的气味，是她留下？她在信中说，虽不明究竟，但让我们千万保护好祝姐姐，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九黎手中。”
二人短暂相望，仍旧是一片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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