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永远俯视着我们！”
“你以为你们就是全知全能吗？你以为你们见过的悲哀比我多吗？你们生来高高在上，有谁来理解我们这些卑微的小人物！”
“自从接手了神权后，我才吃得饱穿得暖，这还得感谢我们曾经的神明啊。他疯狂地向我们索取祭品，只有心惊胆战地为他献祭，才会赐予我们福祉——”
“可突然有一天，他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可能是厌烦了我们越来越低劣的祭品，我们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连我这样的祭司都饿到画饼充饥，怎么办呢？”
“那时我才发现，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神！神消失了，可只有我知道神消失不见了，那我就是人间唯一的神！”
“我叫他们祈福，给他们洗脑，让他们向神明，也就是我献祭——他们饿得急了，竟然真的听。后来啊，你！你突然说你要来。”
激动宣讲到一半，祭司突然生气地瞪着安静的神千乔。
“你的到来一定会打乱我的计划。可我又想，已经很长时间不曾出现神迹了，如果他们怀疑怎么办？如果他们真的全都饿死了怎么办？”
“所以我接见了你，可没想到，你是个没用的东西，连赐个粮食都不会！那么只好委屈你，成为我神权的饲料吧！咩哈哈哈哈~”
神千乔：……
连神明也没想到，大抵是祭司成天装神弄鬼，故作高冷，终于把人憋得疯了罢。如今他不过是轻轻一个激将法，他就把整个世界的真相如数家珍倒豆子似的骂骂咧咧了出来。
不过这也好，省了他小心翼翼试探套话。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缓缓站起身询问：“但我不明白，请让我死得明白一点。”
“我那位兄长神千落的名字和事迹，对人类而言是绝对的禁忌，只有世界意志这样级别的神明才能够知道。你只是小小的祭司，从哪里得知的呢？”
祭司蔑视地瞧着他：“小小的祭司？还不是一样把神明关进了牢笼，用烈火一点点融化灼烧？我也是昨天才发现，我竟然会做预知梦。”
“梦里的少年告诉我，来拯救你们的神明柔弱不堪，晕头晕脑。他还过于稚嫩弱小，却有一位强大的兄长。您是人间的祭司大人，也掌控着神明的权柄，如果见到祂的人是您，您该如何抉择？…”
祭司被神千乔面无表情地打晕。
再次发愁地叹息，幼年神明站在毫无杀伤力的烈火里，也略感无奈：“我虽然生为天理血脉，在种族中不胜武力，但不至于栽在普通人类手里。”
说完后四周依旧沉默，他便继续轻声道，“出生在乱世，性格卑劣，八面玲珑，爱笑，也爱搞恶作剧，这样的人设，身边突然多了一位天降的神明，却丝毫没有感到卑微，这不是正常现象。”
“千乔大人也进步了呢。我还以为，你不会设防。”相隔猎猎的火苗，身后的光影里，似乎出现了一道消瘦的少年身影。
跨越整个祭坛的距离，他们再次视线相交。
“神明，明明是来解决世界难题，胸怀伟岸目标的神明，竟然还会在意身边卑微如蝼蚁的平民。欸呀…你总让我刮目相看呢，千乔大人。”
神千乔盯着他看：“这个世界，是我和哥哥选定作为私有领地的世界，如果你……”
“大人知道这个世界的神怎么了吗？”随意地席地而坐，小喵依旧不着调地嬉笑，“老一代的神，也就是世界意志知道自己要死掉后，让人们拼命献祭，为他勉强续命，可他还是死了。”
“世界就从那时候开始衰败，而人类的祭司贪图神权，创造了一个扭曲的信仰。你应该知道吧，人的信仰能创造‘神明’，所以新神诞生的时候，世界就已经烂掉了。”
“甚至从扭曲信仰里诞生的新神，他的本身就是谬误的。不过思来想去，新神决定接手世界的意志，承受着扭曲的污染，挽救世界。”
“结局大人你也看到啦，世界的本源早就在一场场扭曲的祭祀下坏死了，已经坏掉的东西，连神也无法抢救。只能疯狂的越来越疯狂，坏死的越来越坏死，坐等一起死咯。”
听着小喵轻飘飘笑眯眯，丝毫不带个人感情的语调，神千乔稍稍蹙眉：“小喵…不，世界的新神，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
“大人还是叫我小喵吧，我喜欢这个像人的简单名字。”小喵立马婉拒，甚至眯起眉眼翘起嘴角笑，“要我把世界的意志再转交给你，然后看着你也被腐蚀坏掉？别开玩笑呀，我的千乔大人。”
“其实…你这样考虑过。”低头俯视着脚边的地面，干裂的土地上遍布着一条条被祭司画出的猩红线条，神千乔没有挪动，还是坚定地站在祭坛内，“这个阵法，是你教给他的？”
小喵瞥了那边一眼，立马笑容满面点头：“是啊是啊，点火的符嘛，大人没见过这款？”
可惜他似乎遇上了行家：“不用骗我。我背过世间全部有关元素力的阵法，它和元素力毫无关系，反而是真正的献祭阵法。你想通过他的手，把我献祭给世界，来拯救你的子民。”
“…”小喵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连忙忍住没有暴露异样，摆手嬉皮笑脸，“大人真爱说笑，那么多阵法呢，你又不是过目不忘…”
“真巧，我的确过目不忘。”
“……啊？啊，那个。”好些被口水呛到，小喵一个起身，拍拍不存在的灰尘，“但我没有献祭大人哦。我是小喵，你是我的小鱼，我哪里忍心献祭大人呢~”
银发金瞳的神明看着他。小朋友的脸上总是冷冷淡淡，也不知受过什么心理创伤，从没有表现出心里的情感。
连他的美色诱惑大作战都只是让他恼羞成怒了片刻罢了。
小喵想着，又自顾自操心地惋惜，然后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神明的发言。
“可我一直站在这里，我没有离开祭坛。”
“……啥？”
错愕地对上了神千乔平静的视线，小喵甚至要怀疑他的小脑阔是不是也坏掉了。
“我说。”神千乔无奈地继续重复，“小喵，你可以献祭我。用一人的生命拯救整个世界，这也是神明的使命…”
小喵：原来你才是真的疯了吗.jpg
于是他转头就走，顺便给自己开启了献祭的仪式：“无力拯救世界后，我思考过很多问题，我从出生起就在思考很多问题。还好，我得到了答案，看上去，也教会了你。”
“小喵。”神千乔在这一刹微怔，想要伸手挽留的动作，也停滞在烈火的包围之内，“如果努力，或许，我可以救你…”
“是人还是神，好不容易活了一次，都别勉强自己嘛。千乔…罢了，这个名字还是太陌生，就先叫你小鱼吧。”
少年潇洒肆意，一副什么都尽在掌控的轻浮模样，又走了回来，“你要记着，神明可以成为信仰，可是又不必要存在。用信仰来引导人类，那这就是文明。”
“小鱼，神明可以是神，而唯独不能是神。”
“…小喵，你在发抖。”
“……你别打岔。”小喵顿了一顿。他站在神明的面前，正眼看向了年幼的神明。
天理少年的银发金瞳，始终是神明之中公认的最为精致好看的外貌。他以前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在，似乎也这么想了。
有些神明的确生来就配为神，他拥有那样美好的品格，拥有令他一个从扭曲中诞生的邪神都为之信仰的美好。
而他自己，自称为小喵的神，生来体格弱小，一头末梢总是卷翘的黑乎乎的短发，还有着一双和天空与苍穹同色的青瞳，根本不像神明。
他总是那么想。
他羡慕能够拥有金瞳的神格。
“我要死掉啦，到时候，嗯…记得在我的墓前献上一束花吧~”
少年继续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好像在他的脸上能看见所有玩世不恭的表情，“哦对了，我精心培育的那朵花，名字就叫鱼喵草吧。”
“至于为什么叫草呢…我想想，我喜欢简单的名字，听人们说，简单的名字好养活？这是真的吗？要不我们试试？”
将无尽的落寞收敛在眼底最深处，注视着属于自己的世界一抔一滴地崩溃重置，小喵最后扬起了初见时分，那轻佻不羁的浅笑。
“以后，像我一样多笑一笑嘛。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神明——”
“我的小鱼。”
·
在新的世界意志的自我献祭下，岌岌可危的世界开始崩塌重组。
那是一位自出生起就明白自己没有未来的神明。
他说，他生于人们信奉的扭曲信仰，可他觉得，他是一整个世界为拯救愚昧的荒土，自绝望深处诞生的救赎。
祭司曾说，请人类献祭孩童，为他们的来世谋求福祉。
人们不得已照做了。
世界意志说，请我们所有人献祭自身，为千千万万数不尽的后代谋求福祉。
人们不得已，一样照做了。
这个世界，只有神明本身不是神明的狂信徒。
人们众生百态地活着，无论在怎样的星球，都只为抵达自己希冀的明天。
每一个人类与神明都注定死亡。
有的是因为愚昧，有的是为了信仰，还有的是为了救赎，但他们注定会死，是有始有终的生命伟大的福祉。
在此后的无数个岁月，始终沉默冷静的神千乔总能回想起那在星辰漫天下，在草叶成影的花圃，对他笑着的少年。
或许在最孤独绝望的那一刻，能安慰到他的不是温暖，而是在比孤独更为深重的死寂中，有一位永远笑着的少年。
像一场苦难荒谬的旅途终于抵达了终点，畏惧着，不甘着，又乐观着等待死亡。
在他死后，绿叶铺满大地，雨水叮咚作响，星空闪烁而浪漫，他所精心呵护的鱼喵草，开满了整片荒野。
哪怕世界自此没有了人语声，哪怕悲剧仿佛从未发生，哪怕无人可知，在新生的世界之前，曾有过一个新生神，一个平凡者，一个围绕愚昧，信仰，与乐观的故事。
后来的后来，天理之子的战争进入白热化，偶尔回归此地的神千乔静坐在墓碑前，仰望着天际淅淅沥沥的雨，和走到面前的兄长，轻声道，‘哥哥，杀死我吧。’
只有有人牺牲，故事才能如期推向终点，他所在意的人，才不会在为难中痛苦。
而神千落同样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双金瞳宁静又空旷，压低了更轻的嗓音，轻语，‘阿乔，我们反抗天理吧。’
再后来的后来，一位名叫绪小鱼的少年横空出世。
为了推行自己算计了整个世间的计划，他翘起了嘴角，改变了外貌，凭着喜爱恶作剧的习惯和近乎轻佻的行事作风，像真正的人类那样，成功融入了陌生的世界。
而在最后的最后，天理少年神千乔如愿牺牲了自己，又在获得救赎后，成为了真正的新的天理。
他极其擅长把控神明与人类的关系，在接手世间后，用最快的速度成为了最为合格的神明，却在最终隐于幕后，不再出现于人前。
其实神明的确不需要存在，但在人类漫长而炽烈的生命中，神又无处不在。
·
神说，神的职责，是让世间再无神明。
人类啊，你可知那献给神明的花束…
埋葬在落了雨的灰色墓碑前。
【鱼·你可知献给神明的花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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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
作者：青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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