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下达后,程序便不再有温情。苏明玉很快被移出看守所,押解送往监狱服刑。
苏城没有专门的女监,她被分配到了金陵女子监狱。囚车穿过城市与田野,铁窗外的风景从熟悉到陌生,最终定格在高墙电网与森严的岗哨之上。
新的编号,统一的囚服,刻板的作息,以及漫长刑期带来的、足以磨灭一切棱角的绝望感,成为了她未来十来年生活的主色调。
入监后的集训枯燥而严苛,用高压的纪律试图重塑每一个新入监者的行为模式。
苏明玉机械地执行着每一个口令,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提前被那十二年的刑期抽走。
她早已不再去想众诚,不再想蒙志远,甚至很少想起叶晨。那些激烈的恨意与不甘,在绝对的力量碾压和时间的重压下,似乎也开始变得麻木。
按照管理规定,判决生效后,犯人允许亲属接见。此前在苏城看守所时,苏明哲曾来看过她一次。
隔着玻璃,大哥的脸色复杂而疲惫,他告诉苏明玉,因为家庭和孩子的压力,吴非态度坚决,他必须尽快返回阿美莉卡,否则婚姻难保。
他说得很艰难,眼神躲闪。苏明玉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质问,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她心里清楚,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她天性里的凉薄和多年在职场与家庭中的孤立,注定了她身陷囹圄后,不会有多少人还会记得她,更遑论来探望。
所以,当这天集训中途,管教突然叫到她的编号,告知她有接见时,苏明玉的第一反应是茫然,随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讶异。会是谁?苏明哲还没走?还是……
她跟着管教来到接见室。依旧是熟悉的玻璃隔断,需要拿起话筒才能通话。然而,当她抬眼望向玻璃对面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叶晨。
他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便装,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与这森严环境格格不入。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种平静到近乎残酷的从容。
苏明玉脸色骤变,耻辱、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狼狈的羞恼瞬间冲垮了她维持的麻木假象。她想也没想,猛地转过身,就要往外走。
她宁可在监室里面对墙壁,也不想在这里承受来自这个男人的、任何形式的“审视”或“施舍”。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透过玻璃上细密的传音孔,叶晨那特有的、带着一丝玩味的轻笑声,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妈这些年这么对你,想必你心里一直都藏着个迷吧?”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带着钩子,精准地勾住了苏明玉即将迈出的脚步:
“都是亲生儿女,赵美兰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要是离开,这辈子怕是都不会有人给你解开谜题了。”
苏明玉的脚步,如同被钉在了地上。那个困扰了她整个童年、少年乃至成年的,如同毒刺般深扎心底的疑问——为什么?——在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这个她最恨的人,轻描淡写地提了出来。
苏明玉的身体微微颤抖,挣扎了片刻。最终,那强烈到几乎吞噬一切的好奇心,或者说,对“根源”的执念,压倒了她所有的自尊和恨意。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回身,走到玻璃前,坐下,拿起了沉重的话筒。眼神复杂地看向叶晨,里面有恨,有警惕,更有一种近乎自虐的、想要知道真相的迫切。
叶晨似乎对她的回转毫不意外。他没有丝毫废话,直接从身旁拿起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展开,将印有鉴定结论和鲜红公章的那一面对着玻璃,推到苏明玉面前,让她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被鉴定人:苏大强,赵美兰,苏明玉。结论栏,冰冷而清晰地写着: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不支持苏大强是苏明玉的生物学父亲。
“其实原因很简单。”
叶晨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你和我还有大哥不一样,你不是苏大强的女儿。所以,我和大哥轻而易举能够拥有的,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偏爱、资源、甚至只是‘名正言顺’的家庭地位,你注定不会得到。”
苏明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份报告,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她不能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这怎么可能?!她苏明玉,努力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挣扎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连恨的根基——“苏家的女儿”这个身份——都是虚假的?!
“苏明成!”
苏明玉猛地抬起头,目眦欲裂,隔着玻璃,用看仇人一般的眼神死死剜着叶晨,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愤怒而嘶哑颤抖:
“这一切都是你伪造的对不对?!我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了!你至于做到这份上吗?!非要让我死都不得安宁?!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拿自己当过姓苏的!你根本就是枉作小人!”
面对苏明玉激烈的指控和否认,叶晨只是玩味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他慢条斯理地将鉴定报告收回,放回文件袋,然后才重新拿起话筒,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却字字清晰地,将一段尘封的、扭曲的往事,娓娓道来:
“伪造?我没那个闲心,也没必要对一个注定要在里面待十几年的人撒谎。”
“事情很简单。当年,妈为了给她那个宝贝弟弟——也就是咱们那个好舅舅——办下城市户口,把农村身份彻底洗白,不得不……委身于当时一个手握实权、能办这事的人。这才有了你。”
“可以说,从一开始,你的出生,就带着一场交易和不得已。这也就是为什么,苏大强从来不会,也永远不会替你说话的根本原因。
你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个‘女儿’,更是他耻辱的活体证明,是他在这段畸形婚姻里被彻底压制、毫无尊严的象征。”
叶晨看着苏明玉血色尽褪、摇摇欲坠的脸,顿了顿,抛出了更致命的一击,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更冰冷的凿子,凿开了苏家最后一块遮羞布:
“说实话,明玉,咱们家这血脉,乱着呢。”
“不光是你,你以为大哥苏明哲,就是苏大强的种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是。这才是当初苏大强闹着要跟咱妈离婚的最根本原因。他发现,自己养了多年的两个孩子,竟然没一个是他亲生的。他受不了这个。”
“可惜啊,不管是心机还是手段,他都不是咱妈的对手。妈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又能赚钱养家,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所以,他只能受着,把所有的憋屈、怨恨、不甘,都发泄在了这个畸形的家庭里,发泄在了……最像一场‘错误’和‘耻辱’的你身上。”
“而咱妈。”
叶晨最后总结道,目光锐利如刀:
“她对你的复杂感情,与其说是母爱或厌恶,不如说是一种看到自己当年不得已和屈辱的‘产物’时的本能排斥,以及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你那个生物学父亲(那个或许给了她户口,但也给了她耻辱的男人)的迁怒。
她把对生活的所有不甘、对命运的所有怨气,以及维持这个表面家庭的所有压力,都扭曲成了对你无止境的苛责和索取。”
“你恨她偏心,恨苏大强懦弱,恨我和大哥‘不劳而获’。你拼命想证明自己,想摆脱这个家,想获得认可……
可你从一开始,就恨错了对象,也争错了东西。这个家,从根子上就是烂的,是一场由谎言、交易、胁迫和互相折磨构成的畸形戏剧。而你,不过是这场戏剧里,最无辜也最可悲的一个角色。”
话音落下,接见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话设备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苏明玉握着话筒的手剧烈颤抖,指节青白。她看着玻璃对面叶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此刻却只映出她自己苍白扭曲倒影的眼睛……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骄傲、所有支撑她走到今天的信念,在这一刻,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块基石的沙堡,轰然坍塌,碎成齑粉。
她不是为了“苏家的认可”而活,她根本就不是“苏家的人”。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爱恨情仇,原来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荒诞的、冰冷的谎言之上。
十来年的刑期,似乎在此刻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因为有一种更深的、源自存在本身的虚无和荒诞,已经将她彻底淹没。
她缓缓地、机械地放下了话筒,没有再看叶晨一眼,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僵硬地站起身,在管教的示意下,转身,一步一步,踉跄而麻木地,走回了那扇通往高墙之内、漫长刑期的铁门。
背影,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的躯壳。
叶晨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收起文件袋,起身离开。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解的谜,已经解开。苏家最后一丝扭曲的根系,也在此刻,被彻底斩断、曝晒。
阳光依旧明媚,照耀着监狱外自由的世界。但对于某些人而言,有些真相,比高墙更深,比刑期更冷,足以冻结灵魂……
叶晨走出接见室那栋森严的建筑,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他微微眯了下眼,目光扫过停车场,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那辆低调的轿车,以及坐在副驾驶座上,正隔着车窗望向他的朱丽。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车厢内萦绕着朱丽身上熟悉的淡雅香气,与她眼中那抹化不开的担忧形成了微妙对比。
“等久了?”叶晨系好安全带,语气如常。
朱丽摇了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情里找出些什么,最终只是轻声问道:
“……说完了?”
“嗯。”叶晨发动了车子,平稳地驶离这片被高墙与肃穆笼罩的区域,汇入通往市区的车流。
最初的沉默持续了一段路。窗外,城市的景象逐渐鲜活起来,与身后那片灰色地带恍如两个世界。
朱丽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最终还是没忍住,转过头,看向叶晨专注开车的侧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困惑:
“明成……咱们今天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朱丽问得小心翼翼,并非指责,更像是一种基于本能的、对人性底线的探询。
朱丽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太好,生活环境相对单纯,即便经历过职场风雨和家庭变故,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一片柔软的土壤,见不得这种将人最后一点支撑信念都彻底碾碎、曝晒于真相冰原上的“诛心”手段。
她知道苏明玉罪有应得,也知道丈夫行事必有深意,可亲眼目睹(或者说想象)那番对话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冲击,仍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叶晨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目视前方,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一抹无奈又了然的弧度。
他太了解妻子朱丽了,她不是圣母,她的善良带着棱角和底线,否则当初也不会对苏明玉的咄咄逼人最终爆发,只是她的成长环境让她对“彻底摧毁”这种程度的冷酷,天然保持着距离感和一丝不适。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叶晨这才侧过头,目光温和而认真地看向妻子,耐心地解释道:
“丽丽,你心软,这我知道。但这件事,不能单从‘残忍’与否去看。”
“如果她苏明玉,只是像以前那样,把矛头对准我,算计我,打压我,甚至利用舆论攻击我……
或许,看在最后那点可悲的血缘牵绊上,我不会把事情做到今天这一步,顶多让她在法律的框架内受到应有的惩罚,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他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眼神里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光:
“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你也拖下水,而且是用了那么下作、那么不留余地的方式。”
“你还记得吗?在众诚的会议室里,她明知你是审计负责人,明知你恪守职业操守,却当着所有高管和董事的面,急不可耐地跳出来,用‘亲属关系’这顶大帽子,试图把你打成‘审计不公’的典型,要毁了你的专业声誉和职业生涯!”
“她根本不在乎真相,不在乎程序,她只想把你当成转移火力、搅浑水、甚至为她自己可能的罪责垫背的‘炮灰’!”
叶晨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却依旧平稳,只是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丽丽,你想想,如果那天,没有我刚好在场,没有我作为股东及时介入、以更高规则反制,迫使事务所换人并承担失察责任……她会得逞吗?
在那种众目睽睽、孙副总等人推波助澜的情况下,事务所为了自保,会怎么处理?
最大的可能,就是顺水推舟,把‘背景调查不力’甚至‘可能影响审计独立性’的锅,全扣在你这个现场负责人头上!
停职、调查、甚至更严重的处分……你的职业生涯,很可能就在那一刻,被她苏明玉轻飘飘的几句话,给彻底毁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目光深深看进朱丽有些怔然的眼眸里: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在这世上最在意、最想保护的人。她动你,就是触碰了我的逆鳞。”
“我不管她有多少委屈,有多少原生家庭的创伤,那都不是她可以肆意伤害无辜之人、尤其是伤害你的理由!
她对我狠,我可以视为对手过招。但她对你冷血无情,企图用最肮脏的手段毁掉你珍视的事业和尊严……那么,她就必须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不仅仅是法律的审判和牢狱之灾。我要让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她为什么会有今天,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她自以为是的恨与争,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怎样一个荒谬绝伦的谎言之上!我
要让她在余下的漫长刑期里,每一天,都活在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怀疑和荒诞感中!”
“哪怕这样做,会被外人视为冷酷,被视为残忍,被视为得理不饶人……我也在所不惜。”
叶晨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或愧疚。他并非嗜血的报复者,但他有着清晰到近乎冷酷的原则和底线:守护所爱,睚眦必报,并且要连根拔起。
朱丽静静地听着,丈夫话语中那股毫不掩饰的维护之意和森然决绝,像一股暖流,冲散了她心中那点因“手段”而起的寒意。
她想起会议室里那一刻的孤立无援和后怕,想起苏明玉那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狰狞表情……是的,如果不是丈夫的及时出现,那天的后果不堪设想。
她忽然明白了丈夫的用意。这不仅仅是报复,更是一种宣告,一种划清界限,一种彻底了断。
他将苏家最后也是最扭曲的秘密揭开,不仅是为了让苏明玉“死个明白”,更是为了将朱丽(以及他自己)从苏家那团纠缠了数十年的畸形恩怨中,彻底、干净地剥离出来。
从此,苏明玉是苏明玉,他们是他们。再无瓜葛,亦无亏欠。
心中那点不忍,渐渐被更深的暖意和释然取代。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叶晨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
“我明白了。”
朱丽轻声说到,眼神柔软,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谢谢你,明成。还有……对不起,刚才不该那么说你。”
叶晨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语气温柔的说道:
“傻瓜,你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只是以后要记住,对某些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平稳前行,驶向属于他们的、明亮而温暖的未来。车窗外,苏城春日的气息愈发浓郁。身后的高墙、秘密、恩怨与罪罚,都被远远抛下,终将湮没在时光的尘埃里。
而他们的生活,如同这辆驶向家的车,方向明确,彼此相依,再无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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