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月阁二楼。
身材清瘦、五官秀气，却总是冷着一张脸的沈长青肃然而立，苏月苒正与他低语着什么，蓦地婢女银心从外院跑了进来。
“大小姐，大小姐，外头有位英俊的公子慕名来见您，这是拜帖。”
苏月苒抬起眼眸，接过帖子翻开来，“赵时序？不曾听过...”
边言边端详起帖子上的字，美眸中隐隐浮现赞许之意，
“不过，这字...笔迹瘦劲，天骨遒美，如屈铁断金。倘若不是请人代写的，此人一定腹笥丰赡。银心，去将人请进来。”
银心应声离去，却在下楼时，遇见了外出而归的苏月莹。
“姐姐要见客？”苏月莹披着芝兰紫披风，与婵娟绮态的苏月苒不同，她的容色十分英气。
银心微微一吓，“是，二小姐。”
苏月莹挥手道：“你先回绝了那人，楼下有三人要见姐姐，是我朋友。”
银心“咦”了声，问道：“二小姐的朋友可是楼下那一男两女？”
苏月莹点点头：“正是。”
银心笑道：“巧了，大小姐要见的也是那一拨儿。”
苏月莹愣了愣，果然是她选的那首《关雎》奏效了？
“那行，你去把人领进来吧。”
提衣上楼，恰好撞上离开的沈长青。苏月莹暗暗翻了个白眼，也不知姐姐为何那么器重这个刚来不久的人。
苏月苒正在燃香，瞥了眼妹妹，问道：“你跑哪里去了？”
苏月莹亲昵地挨上去，语音清脆：“我呀，去看那整日只会作画的傻子了！我叫他好好准备明年的春闱，否则姐姐便要嫁给惠国公家的长子啦！”
苏月苒眉尖一蹙，不以为然地道：“日后别再去招惹章公子了，此人并非我的良配。”
微顿了下，“还有，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也莫要与外人说道。”
苏月莹还欲再说，却见银心领着夏玉竹三人走了过来。
只见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那男子身着蟹壳青海水纹锦袍，发上束着金冠，愈发衬得他文雅温润，俊眼修眉，见之忘俗。
而他身旁的女子，更是美艳动人。一头乌发绸缎般浓密光泽，衬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即便穿着素淡的姚黄蕈紫，也遮掩不住她眉眼间的转盼风情。
果然是从京师来的，夫妻两人全身上下皆散发着金子的贵气。
双方客气地问候，互通姓名。
苏月苒对赵时序的谈吐甚为欣赏，唯一遗憾的是，他总是三句话不离“我家夫人”。
之后，三人被请上泊在瘦西湖畔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之上。
夏玉竹拉着蓁蓁，不住自夸：“我就说我有人吧，若不是人家二小姐回来，就凭你家小相公那帖子，我们猴年马月才能登上这么漂亮的舫子。”
蓁蓁“嗯嗯”敷衍了两声，而后落座。
须臾风起，雕镂细致的窗格上，轻纱慢舞，素衣淡妆的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
笛师吹响笛子，她弦索一动，犹似玉响珠跃，鹂啭燕语。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唐·杜牧 《寄扬州韩绰判官》）
笛韵悠扬，歌声宛转，纵是细微曲折之处，亦唱得抑扬顿挫，变化多端，悠悠地沁入闻者方寸间，令人心旷神怡。
水冷冷地绿着，瘦西湖两岸灯火辉煌。
蓁蓁眼光掠过湖畔，不经意间被一灯下作画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身形清癯，衣着朴素，旁边有一亲随正在研墨。
大晚上的，这对主仆在湖畔画甚？
好奇心起，她扯了扯赵君珩的衣袂。
赵君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夫人想邀那公子上舫听曲？”
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径直问苏月苒，“苏小姐，我家夫人想邀那临湖作画的公子上舫，共聆雅音，不知是否冒昧？”
蓁蓁疑惑：我有说么？
苏月苒停下拨弦，瞥眼湖畔那人影，温柔淡笑道：“怎会冒昧，赵家娘子惜才，自是我们的荣幸。”
言毕，命船家靠岸去请。
不一会儿，那男子便携着亲随上得画舫来。
他双手捧着一卷画轴，恭敬地送到赵君珩面前，“多谢公子相邀，在下无以回报，谨以此画聊表谢意，万望勿却。”
声音清润，分外悦耳。
蓁蓁这才看清他的相貌，丰姿隽爽，萧疏轩举，只是一双黑眸略显憔悴沉郁。
赵君珩接过画轴展开，问道：“请教兄台大号？”
那男子微微作揖，“在下姓章，贱字择端，请两位直斥名字便是。”说着温颜微笑。
蓁蓁心知赵君珩并不喜好结交，料想这位章公子必是大有来头。
于是，眼光转向赵君珩手里的画。
画上是瘦西湖的二十四桥，笔致细腻，栩栩如生，隽妙无比，不禁心生佩服。
赵君珩淡淡地睨了眼画作，并未作出点评，随即卷起，“章兄请坐。”
话落，只听得章择端身后的亲随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似乎是觉得赵君珩不懂欣赏自家主子的大作。
“瑞宁，不可无礼。”
“是，少爷。”
蓁蓁见赵君珩无动于衷，顿时忍俊不禁。
若非她家王爷禁欲转性，他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在他面前哼三哼四的人。
苏月苒则对章择端微颔首，而后再次转轴拨弦。
她唱道：“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五代十国·李煜 《清平乐·别来春半》）
这一首清平乐，歌声清雅悲戚，每一句都合着琵琶的韵节，时而如流水淙淙，时而如银铃丁丁。
最后“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那一句，琵琶声若有若无，缓缓流动，众人听得无不心下触动。
蓁蓁被她唱得愁绪百转，忽然之间，赵君珩的手伸了上来，缓缓将她的握住，一双桃花眸满是呼之欲出的温情。
蓁蓁明白，他是在安慰她。
一时间，心中那点愁绪顿时去了个一干二净，回以微微一笑。
恰在此时，一旁听得如痴如醉的章择端忽然击节开腔。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园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8
（五代十国·李煜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唱腔抑扬，断人心肠。
蓁蓁探究的目光在苏月苒与章择端之间徘徊，只觉这两人一唱一和，难以言喻的默契。
画舫破水，不知不觉间，悄然靠岸。
赵君珩带着蓁蓁告辞，苏月莹趁人不注意，一把将夏玉竹拉到湖畔隐蔽的树荫下，附耳问道：“赵时序真是宝丰钱庄的少爷？”
夏玉竹点头。
苏月莹道：“那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你可有与他们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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