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从同天道长那里离开，绕过殿前的那座集满香灰的大鼎，再走出内院的围墙，看见正在外院练功的韦明麒。他双脚稳稳地站在梅花桩上，两眼微闭，手掌时而叠于腹前交替推动，时而摆在胸口形若莲花。路过的景岚只看了几眼，那动作就如拓进了脑海里似的，让他不禁驻足想多看两眼。韦明麒的姿势变换得不快，景岚凝神看时却仿佛看到残影，一招一式都悬停在空中了。只是看着，景岚自己就仿佛进入了所谓“入定”的状态，内心感受到无比的平静。
——直至有几种杂音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最初遇见恶魔九歌时他那傲慢的笑声，被维克·毕索绑在手术台上时脑内的混沌，金昌士兵在他面前撒下的如瀑鲜血……往日经历过的种种好似毒针似的扎进景岚的大脑，连同心脏也一并痛苦起来。
如果早没遇见恶魔，如果没有成为他的魔仆……
……如果一开始九歌就不存在的话……
“……小友！”
韦明麒的喊声如惊雷般炸响，吓得景岚一个哆嗦，让他从无尽的黑暗中抽离出来。那把他身心都扭曲的力量好像消失了一样，眼前又是那一片高矮不一的梅花桩，以及一个体型硕大的壮汉。
一摸额头，景岚发觉自己在不知觉中竟出了一头冷汗，连上衫都汗津津的。
“小友，你要身子虚就回房躺着吧？”韦明麒粗眉拧紧，看向景岚的神色里带着担忧。
面对韦明麒直白的关心，景岚却徒生畏惧，忍不住退缩了：“……多谢师兄挂怀，是我打扰师兄练功了，我这就回避。”
“小友，”韦明麒却直接拉住了景岚的手腕，突然觉得不对劲，讶然道，“怎会这般烫手……焚心印？”
景岚好像被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猛抽回手，转念一想却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这么神经质：“原来叫焚心印吗，是同天道长种下的，我也不知是什么。”
“你可是有什么心结未解，”韦明麒问，“方才我还闭着眼就觉你的场很是不对劲，看你又脸色惨白，这才下地大声唤你。起初叫了两嗓子你没一点反应，还是加上了功能才喊回你的意识。”
景岚觉得韦明麒说话算客气的了，景岚这这副样子算是入了魔都说得过去。见景岚不语，韦明麒大手揉了揉景岚的发顶：“小友不必介怀，凡是常人都有一二执念。若是小友有修道的念头，我定全力助你摒弃杂念。你也可向大师兄、掌门与副掌门求教，他们也不会推脱。”
景岚虽然是为得情报而来，如今给了他正当理由可以随便问时，他却犹豫了。对这些一个两个都能一眼望穿他老底的仙人，他就像遇到了天敌，虚得很。
“莫怕，”韦明麒果然看穿景岚的心思，“掌门下了焚心印是有心救你……罢了，你才刚上山，过些时日自会懂得。”
韦明麒不再继续劝说，这让景岚松了一口气。好在景岚也没忘找韦明麒问出许寒的行踪，及时转移了话题，也得知他原来是下山去了，看这时辰该是快回了。拜别韦明麒，景岚就跑到山门外去等许寒。果然不出半个时辰，许寒挑着一根扁担出现在景岚视线中，那两边挂着的篮子快有他小半个人那么高了。景岚赶紧跑去想要帮忙，却被许寒灵巧地避开，看起来运这么多东西上山他一点都不累。
“你一个常人就不必逞强了。”许寒上下打量了景岚一番，两道秀眉微蹙，“患处未愈，又有撕裂，你怎如此会折腾？”
“咦，你看得出来？”景岚这不到一天经历的痛苦难以用几句话概括，没有残疾或是变成痴呆已是万幸。但这许寒仅凭一眼就能看出，实在令景岚意外。
许寒撇了撇嘴，继续向里面走：“我与你不同。”
原来也是功能。景岚顿悟，没再多问，只是跟在许寒身后。许寒察觉到景岚是在跟着他，不满地看向他：“你跟着我作甚？”
“只是为感谢许师兄的这身衣服，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景岚无辜地说。
“不必。”许寒简短地拒绝了景岚，自顾自朝通向偏院的小路走去。
那个方向，不是景岚推测的“女生大院”吗？景岚踌躇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不许跟！”许寒终于受不了身后的尾巴，有些恼怒地警告道。
“许师兄，这门里我就只跟你最熟稔了，你赶我走我就无处可去了。”景岚这话说得可怜，其实也不是假话。比起那些能看破人心的“老妖怪”，与有人情味的许寒相处要舒坦得多。
许寒哪里吃景岚这一套：“你去寻那同你一起的九师弟不好吗？”
景岚眼睛一亮：“他在何处？”
许寒放下担子，不耐烦地一指：“那边，行小路，绕过内院，不出……”
“小寒？”一道女声轻得仿佛能在空中飘散，却立刻被许寒敏锐地捕捉到。还跟景岚指什么路，许寒连忙重新挑上扁担，加快脚步向院内走去：“师姐！”
说话的人推开院门，果然是前天照顾景岚的女子。她应该就是韦明麒口中的“许师妹”，再加上之前许寒叫她阿姐，两人很可能是来自同一氏族的姐弟。
“许师姐。”景岚远远地行了个礼。女子看见又是小小地“呀”了一声，没想到许寒还带着别人，身子马上就缩回门里去。
许寒见状回头瞪了景岚一眼：“你怎还在此？”
“我不识路……”
“沿着路一直走，不出后山就只有一个小院！”许寒从表情到言语都透露着着赶人的意思。
“多谢二位。”景岚礼貌道谢，“许师姐，你的餐盒我稍后送来。”
“不必来了！”许寒炸毛。
被如此露骨地讨厌，景岚反而轻松，转念一想自己可别是个贱骨头。按照许寒指的路，景岚走着，半路竟与从相反方向回来的离师兄打了个照面。
“离师兄。”景岚行礼。
离师兄看见景岚却露出复杂的神情，但终还是没有多说，微微点头就与景岚擦身而过。
这个离师兄……景岚偷瞄他的背影，总觉得他似乎也是有些排斥自己的，但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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