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街，大通银行的一间办公室里，不久前盛装出席一场苏联方面举行的活动，在杰克李面前趾高气昂地晃来荡去，自认为把他气得不轻的茱蒂，听完沙发对面男人的话后，目瞪口呆。
紧接着，茱蒂叉腰大笑，笑得眼泪水差点没流下来。
“这个煞笔，他真的在苏联一本正经地干买卖啊。”
男人跟着笑笑道：“一本正经是假，他既然亲自出马，无疑代表着相当程度的重视，苏联七十年积攒的底蕴不可谓不深厚，我们惦记的东西，他显然也相中了。只不过他到底不是上帝，能看出这份隐藏的巨大财富，已经算是眼光高人一等，毕竟他可没有那么多情报源一直盯着苏联，咱们做得足够谨慎且优秀，既然全世界都被蒙在鼓里，苏联人甚至要替我们数钱，他凭什么能看穿我们的谋划？”
“忽然觉得咱们真牛逼！”
茱蒂神情兴奋，激动到面色潮红，眸子里却凶光毕露，用力挥舞一下拳头道：“太棒了！他杰克李也是相当富有啊，把他榨干，不亚于一个小苏联！”
男人会心一笑，“的确是个意外之喜。知道吗，上面甚至有人放话，给那些在东南亚被弄得焦头烂额的人听，虽然是一句玩笑话。”
他所谓的上面，茱蒂自然心知肚明，接茬问：“什么？”
“说，都不要那么大气性，请务必别整下三滥手段，这个节骨眼上一定让杰克李好好活着。”
“哈哈哈哈……”
笑得前胸贴后背，好半晌后，忽地想到什么，茱蒂两眼放光道，“不是啊，你这边一点反应没有吗？赶紧让人拎钱去华强太古银行兑啊，废纸兑美元，这种好事还能错过？”
贵为苏联大通银行首席执行官的男人，莞尔一笑道：“想过，但这不是业务刚开始嘛，还没攒到几个卢布，不急。再说，卢布拿到外面固然是废纸，但是在苏联，你也不能这么贬低它嘛，按照咱们的计划，接下来是需要用到大量卢布的，当然，有美元收苏联方面肯定更高兴。等后面储蓄充足，我会考虑。”
茱蒂打趣道：“你别考虑来考虑去，让别人先把那臭小子给兑干了。”
男人笑着摆手，“你不是都说他等于一个小苏联么，哪有这么容易兑干的，这家伙有多少钱先不谈，手上的现金流可是连那些人都眼馋的。”
男人抬手指指天花板。
茱蒂好奇道：“你知道他大概有多少钱吗？”
男人摇摇头，“八七年黑色星期一之后，他差不多有三千亿美元身家，一个极大的变数出在日苯，日苯那边的烂摊子还没有尘埃落定，另外他的一系列操作都是通过自己的银行完成，具体投入多少钱，什么样的投资布局，目前还是云山雾罩，得等到他全部平仓之后，才有蛛丝马迹可循。”
“三千亿……”
茱蒂喃喃自语一句，咬咬牙骂道，“狗屎！”
重点是，这三千亿美金，几乎全是现金。
他的那个世界首富，其实也不算完全浪得虚名，如他们洛克菲勒家族，都得望洋兴叹。
男人摊摊手道：“不然你以为，东南亚那群富商为什么不惜与我们为敌，也要唯他马首是瞻，钱多到这个份上，想垮掉都难。”
茱蒂一脸阴鸷，掷地有声道：“苏联，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无独有偶，类似的对话，在这条街上几家外资银行内，几乎都在上演。
————
这几天卢布兑美元，兑得柳婧妍心惊胆战。
瞧瞧银行一楼大厅里的大气象，哪还需要美女军团，她们如今只需要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有没有这支美女军团，都不会影响银行大门外面，沿着屋檐下排出两公里的壮观景象。
并且这条长龙无时无刻不在发育。
据说抵达莫斯科的车票机票，如今都卖脱销了。
仿佛全苏联的有钱人，都在往过跑，等再过几天，又会是怎样一个生意火爆的盛景，甚至难以想象。
但是，这真的是赚钱生意吗？
柳婧妍不太确定。
即便按照苏联如今施行的双重汇率制度，其中金融汇率根据市场浮动而浮动，市场上卢布的抛售意愿太强烈，导致卢布兑美元的金融汇率持续走低，所以如果按照苏联的官方汇率来看，这样的兑换可谓一本万利。
然而卢布离开苏联，饶是现在，仍然没有金融属性啊。
而美元，那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是香饽饽。
心里七上八下的，柳婧妍薅过红木桌面上的白色座机，拨出一通电话。
“苏娃，老板呢？”
电话那头传来苏娃清脆的声音，“柳姐啊，老板不在的，上午有场会晤。”
“什么会晤？”
“这个……秘密。”
柳婧妍拔高几个音度，“你再说一遍？”
苏娃赶忙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会晤对象，只知道老板去了克里姆林宫。”
“还秘密呢。”柳婧妍没好气道，“今晚回去来我房间。”
苏娃带着哭腔问：“做什么吗？”
“要你屁股开花！”
“……嘤嘤嘤。”
————
典雅大气的房间，靠墙的黑色真皮沙发上，李建昆和戈某相邻而坐，一名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女翻译，坐在稍远的一张单人位沙发上。
房门紧闭，门外有人把守，谢绝打搅。
房间里只有三人。
“目前发放金融执照的几家外资银行相继开业，这段时间外资银行管理人我谁都没见，一个原因是知道他们忙，但是除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戈某带着抹唏嘘说，望向身侧华人青年的眼神十分柔和。
根本没敢奢求的事，人家做得那叫一个大气磅礴。
尽管对于稳固苏联制定的官方汇率，产生了很不利的影响，但是好处更大，毕竟国家财政几乎也没有外汇兑给人民。无条件开放卢布兑换美元，等于用实际行动，证明这家国际银行，已经认可卢布在国际市场上的金融价值。
这轮经济改革，引进国际金融财阀，大开国门，试图借助这些国际财阀的力量，在苏联建立起自由经济市场的最终目的，不过如此了。
戈某自问自答道：“因为他们都只想从苏联攫取财富，尽管是一场利益交换。只有你，展现出了大商气度，真正做到了拿我们当伙伴，从行动上阐述出一个力求双赢的大格局。财富让你赚走，连我都无话可说。”
李建昆摸了摸鼻尖，含笑道：“谬赞谬赞。”
戈某神情有些落寞，“这轮经济改革开始后，我们密切留意着各方面的动态，说实话，情况与我们所期盼的大有出入。唉，如果他们都有你这样的格局，那就好了，肯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如今回头一想，他们说是帮助苏联建立自由经济市场，我们也开放了金融汇率，可是他们又不愿意多拿外汇进来，造成外汇奇货可居，市场上卢布的兑换汇率一跌再跌，苏联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底蕴雄厚，我们的卢布不应该这么不值钱啊。”
今日的苏联金融汇率。
卢布兑美元为1:0.56。
相较于苏联的官方汇率1:1.16，直接腰斩。
并且这个金融汇率，还在以眼见的速度持续走低。
要知道，苏联这个维持多年的官方汇率，肯定不是胡乱制定的，苏联的经济体量并不比美国弱多少，能达到美国的百分之七十，而相较于美元，卢布的发行总量堪称稀少，那么卢布理应贵过美元。
1:1.16的兑换比率，可以说相当慷慨。
有点醒悟，可惜，迟了，李建昆有一句话不好说，即使没有前世记忆，他也已经看出眼前这位的末路，那股颓然与暮气，近乎实质。
前世，正是因为施行双重汇率这一手，把本就糟糕的苏联经济，一下带入冰窟，这位也跟着一起冰封。不过，如果彻底放开汇率，只会死得更快。
总之吧，这一场经济改革，怎么改都是死路一条。
想要从计划经济一步迈入市场经济？
谈何容易。
反观隔壁邻居，走得多么旷日持久，多么小心翼翼啊，并且坚决不生搬硬套，赤脚过河即便碎石把脚割戳得鲜血淋漓，也誓要淌出一条自己的路。
治大国如烹小鲜。
越高的大厦，但凡震晃起来触动根基，就会垮得越快，且越凶猛。
“你的建议总是那么中肯，眼下的局势，你有什么新建议吗？”戈某虚心求教。
李建昆知道，他又一次彻底没招了。
理论上讲，眼下倒是个图谋的好机会，不过李建昆想想又作罢，一来，有些建议，犯不着他给，那群西方资本代言人会非常乐意出谋划策，而且肯定会这么干；二来，这个人无法做主太久。
历史大概率被他扇快了。
还快不少。
于是他斟酌着说道：“这一轮改革才刚开始，许多事现在很难说，我只能从当前清晰明了的事态上，说点微薄想法。”
戈某抬手，郑重道：“请讲。”
李建昆缓缓说道：“他们有些想法，包括我也有，苏联如今有许多企业处于停摆状态，但是这些企业并非没有价值，换个人经营，说不定就会焕发出新活力，而且按照改革计划，分离这些债务企业让外资投资，也是其中重要一环，所以我们在现阶段都会吸纳和囤积卢布，当然多多益善，有些人只怕还嫌不够，会向苏联贷款，鉴于他们只想进不想出，你们需要慎重考虑一下，如果到时候想要投资某些产业，资金又不够，那么他们要不要拿钱出来呢？”
“倒逼！”戈某眼前一亮，示意女秘书道，“记下来，一颗子都不贷给他们！”
唰唰唰……
这叫什么倒逼啊，行吧，李建昆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戈某没由来地露出羞赧神色，李建昆示意他有话但说无妨，戈某先好生铺垫一番，说苏联人民如今生活多么水深火热，而想要从外部进口物资，只有你李大好人愿意收卢布，所以希望能跟李建昆兑换一笔外汇。
李建昆心头狂喜，但是脸上不显露丝毫，忧心忡忡道：“你们也跟我兑外汇啊？”
当然很不妥当。
好嘛，人家来到苏联做买卖，投入极大热情一门心思挣卢布，结果你们官方倒好，主动要把卢布兑给人家，难免让人心里打退堂鼓，不知道这卢布还该不该挣。
戈某立马义正辞严地解释起来，说卢布含金量如何如何高，有苏联丰厚的实业作为依托，毫无后顾之忧，又说纯粹是眼下卢布还未被国际市场普遍接受，而国内民生问题日益严峻，仅仅是因为解燃眉之急的无奈之举。
李建昆下意识点点头。
戈某大喜。
李建昆望向他问：“兑多少？如果太多，我的现金流也比较紧张，现在银行每天都会兑出去海量外汇。”
戈某凑近几分问道：“也不好让你为难，你能够给我们兑多少呢？”
李建昆看他一眼，回话道：“越少越好。”
“这……”戈某愁眉苦脸。
李建昆端起茶水，慢悠悠喝着。
半晌后，戈某咬咬牙道：“太少实在起不到作用啊，如果你肯兑，我们……可以按比较低的汇率给你。”
完了。
这事都干出来。
天知道苏联还能存在几个月。
李建昆放下茶杯，一副十分难办的模样。
他越不想兑，戈某明明之前还没有兑很多很多的想法，现在反而心一横，认为错过这个村没那个店。
之后的谈话内容，完全保密，连绝对心腹的女秘书都被要求离开房间，值得一提的是，戈某学历很高，是个学霸。
一席密谈直到午后。
李建昆离开时，春风得意，当浮一大白啊。
这笔生意如果曝光，可以载入史册。
之前他曾在某次经济研讨会上，提到过一组数据，关于卢布的发行量，自七十年代初至一九八五年，卢布发行量十分规律，每年发行约33亿。
一九八六年开始不规矩，卢布发行量升至39亿，一九八七年卢布发行量飙升至60亿，一九八八到现在，拢共发行约150亿，自上次那场会议之后，苏联立法，卢布发行量必须严格和生产力挂钩，苏联央行的印钞机直接熄火。
这么说吧，苏联从一九七三年到现在，所发行的全部卢布，尽归他手。
前世从书上看到，所谓的万塔计划中，万塔通过与苏联内部某些家伙的蝇营狗苟，用五十亿美元，兑换到一千四百亿卢布。
真假不知。
不过他比万塔要厚道些，戈某说的三百亿美元，他没有还价。
当然，两件事时间上有出入，如果书中所言为真，万塔的那笔交易，是苏联解体之后。
在不能增发货币的情况下，苏联国库肯定拿不出这么多现金，根据协商，现金之外将以债券的形式支付，债券将依托俄国范围的大型企业做抵押，具体细节会进一步协商，说实在话，这可比卢布硬朗得多，等到这笔交易完成，苏联两千两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不会再有比李建昆更富有的人。
黑色伏尔加刚驶出克里姆林宫，路旁有辆同款轿车打着双闪，一名秘书模样的人候在车旁，看见李建昆的车后，含笑招手示意。
等波波夫放缓车速，路旁那辆伏尔加后排，走下一个梳着偏分头的中年男人，银发。
车厢内，李建昆弯起嘴角，谁说福无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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