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阴凉的风撞到紧闭的门窗上咚咚作响，活像厉鬼敲门索命，四周缝隙渗入的阴寒气息侵袭着人的骨髓，挑起人心底对死亡的无限恐惧。
薄薄的门板外响起滋啦贯入耳膜的磨刀擦剑声，锋利剑刃划过肉，血飞溅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刀枪落地声，这些仿佛来自阴间的声音不断地被变调地拉长，放大，最后不像是个声音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令人心惊胆战，边城彻夜未眠的百姓几乎回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安全度过这一晚的了，努力思索了一番剩下的只有蹿上脊梁骨的后怕。
翌日晨，天光微亮，家里有菜刀的拿菜刀，有锅铲的拿锅铲，一窝蜂冲出门顶着秀丽的熊猫眼在街道上游行示威，嗷吼着大嗓门嚷嚷，连守卫都拦不住。
不知是人群中的谁大喊了句：“八成是姓唐的背地里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勾当才招惹来这么多不干净的东西作祟。”
“妈的！还以为你真他妈正直廉洁，还是狗官一个！”
“姓唐的怎么还不出来，王八羔子敢做不敢认是吧！”
“凭什么拿我们的命来偿债！”
……
他们全然忘了昔日唐切也曾带给他们稳定，安宁，繁富的生活，危难时刻也尽力保证他们的吃食，可人在面对无法克服的恐惧时，是从来没有理智的，他们能看到的，只是眼前的惶惶不可终日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激动愤恨地抄家伙要砸官府的大门，却没想到大门突然被打开了，所有人一愣，唐切大步走了出来，身后除了魏洁还有一队人冲上前把他们和唐切隔出一个安全距离。
“大家都冷静一下。”唐切隐忍着怒意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是平稳，但冰冷锐利的目光一扫，周遭的温度好似陡然降了几度，打个寒颤的时间就噤若寒蝉了，“我知道你们都在提心吊胆，恨不能把那些丧心病狂都揪出来砍了！”
“我也想早点结束啊……”他无声叹道，“这事闹到现在也该结束了，大家都回去吧。”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助啊，面前都是寄希望于他的人，再难也得扛着。
要是唐焕能争气一点……算了，想他干什么，他不喜欢这些，都是他自己给惯的，怨不得谁。
“杀人的再出来怎么办……”
“是啊，怎么一个准话都没有。”
“这是不管了？我们死了就死了是吧！”
……
大家情绪依旧很激动，唐切沉着脸色腰板一挺，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底气一点，抬手指了指一处空荡萧索的街道，反问道：“边城本该是什么样子？是你们现在拿个锅铲拿个菜刀就能好起来的吗？”
“怕死，是，谁都怕死，你们这么大一群人难道能被当街屠城么？”唐切硬邦邦地扯了下衣领，修长白皙有力的手指上隐约可见青筋直跳，就四个字,气急败坏，“永远找不出始作俑者你们就一辈子都要这样过活是吧，要是你们真愿意这样，那好，我也没辙。”
他怒气汹涌地回头走了进去，月云墨正端坐在幽静亭子里悠闲地品着茶。
“恢复所有人的日常出行，你满意了？”
唐切气得起伏的胸膛难以平息，一屁股坐在月云墨对面，端起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这不是在帮你解决问题么，自个气自个有意思？”
月云墨鼻腔里极其轻淡地哼了声，唐切清清楚楚听出了嘲笑。
“论手段我是玩不过你们这些人，花样新翻什么都能来，不过有一点你不要忽略了。”唐切微眯了下眼睛，“如果把云棋玩脱了，崎域和诡渡中间可就只隔着一个流涧了，流涧......纸糊的都算不上吧。”
“哦，那确实。”月云墨似乎并不在意，气定神闲地瞥了一眼唐切背后，随口道：“帮你策划的人今个闹的是哪门子毛病，想开了撒手不管了？”
策划？暗戳戳地指段书离么？
唐切皮笑肉不笑：“域主是在说笑吧，诺大一个云棋我怎么可能放心让别人来瞎搅和。”
“嘴里没半句实话，一点都不好玩。”月云墨笑着摇摇头，起身离开时摁了摁唐切的肩膀，声音轻快还带着点莫名的欢愉：“走了，下次记得带我见见他，我还从没正经跟他说过话。”
唐切直接一个白眼目送月云墨离开。
温馨的小院子里，琴桓像个快要累死的哈巴狗双手双脚敞开平摊在躺椅上，转过头找荆柚讨安慰：“捣鼓了一晚上，算是见识了那些戏法大师是怎么弄出这么些个奇怪声音来了，累死我了快，简直不是人干的……”
后面琴桓还巴巴地说了一大堆，但荆柚没怎么听进去，扭头嘲讽道：“啧啧，这年头戏法大师都比你勤锻炼。”
琴桓立刻抗议：“这侧重点不对吧，你是要跟戏法大师过日子还是要跟我过日子。”
“月云墨一大早上哪去了？”
季长风的声音倏地在琴桓身后响起，吓得他一激灵双臂撑了下躺椅硬是爬起来了。
“啊，这个呀……”
琴桓万分牙疼，类似要哭出来的表情，主子还真没交代能不能说，这可咋整。
荆柚装作没看见他无数次瞥过来求助快要抽筋的眼睛，浑然没事地走开了。
“师父。”月云墨拎着一袋子沉甸甸的就走了过来，把袋子随手放在了石桌上，拉着季长风一道坐下，“还没吃早饭吧，一品居今日开张了，这是新出炉的荷叶鸡。”
“开张？”
季长风狐疑地看着月云墨，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打算问什么了。
“嗯，边城解除封锁了。”月云墨三下五除二地把鸡从荷叶里扒开，扯下个腿再撕一小片荷叶包好递给季长风，嘴里没停地把自己交代个清清楚楚，“去了趟官府，给某人做了下心理辅导，后来他想开了就解封边城了。”
季长风冷汗都快下来了，他大概知道这个某人指的是谁了，差点就要上手去揪月云墨的耳朵了：“你想什么呢你，跑地主面前去教训地主，人家没跟你计较那是涵养好，哪天心情不好了把你丢出去都是人之常情。”
琴桓趁着没人注意赶忙凑上前去黏着荆柚，揉了揉瘪下去的肚子眼巴巴看着她，说：“那个……我也没吃早饭。”
“拳头你要不要？”荆柚眉毛一挑，随即撸起袖子，毫不留情：“这么大一个男人管我要饭，没手没脚啊，饿就去后厨找吃的，没有就自己做。”
琴桓泪眼汪汪地回头看看月云墨，再转过头看看荆柚，满眼写着“你看看人家”，却得到对方无情的一句：“滚犊子，有本事你跟主子过去啊。”
“多大点事啊，人家这不还好好地把我放回来了么，他要是真气愤难消直接上来一口火把这里炸上天了，我还能去给你买荷叶鸡？”
月云墨半哄半骗地想让季长风安分地吃早饭，他当然知道唐切头上不仅正蹿火还想揍人呢，他敢这么说，只是因为他惹的人不是洛忆南。
“你做事一直都这么嚣张？等哪天看到你走哪哪就喊打喊杀我也不奇怪了。”
这话不知道触到月云墨哪个点上，他突然笑泪：“你回来后我确实有资本嚣张了。”
“嗯？为什么这么说？”
季长风觉得这话很莫名其妙。
“你想啊，唐切有唐焕陪，洛忆南有冉玖汐那丫头，我孤家寡人一个，多凄惨啊。”
“我不够爱你还是怎的，能让你有这感想。”季长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幽怨，咬牙笑道：“还是在暗示我你喜欢主动点的？”
“行啊你，这才几天不见你就把他拿下了。”
季长风抬头寻声望去，只见洛忆南穿着打破补丁的土布衣，一身臭泥味洋溢着不正经的匪气，大马金刀地走过来了。
“你真扮上土匪了，我还以为你就是说说而已。”月云墨一抬眼皮着实惊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还是觉得没有得到缓冲，被那股难以描述的味道熏的不知道怎么呼吸了，“平日里身娇肉贵偶尔泡花瓣澡整日带香包的人竟然……你不会是哪想不开吧，你可别吓我。”
“我身上味道确实冲了点，借你这洗个澡。”
洛忆南抬手嗅了几下自己的衣服，自己都没忍住想干呕了，他这几天又是抹泥巴又是四处乱蹭还不洗澡，简直坚持到了一种感天动地的地步了。
等洛忆南走开季长风才松开紧捏着鼻子的那只手，把鸡往月云墨面前一推，“它不干净了。”
月云墨：“……”
“你确定不吃了？接下来几天可不安生呢。”月云墨说，“我撤走了切断诡渡传信的人，边城已经大开了，祁桐又可以在外面喊帮孙子搞事情顺便接应他出城了。”
季长风不可置信：“你疯了？”
“那你想我怎么做？”月云墨顿了顿，看向季长风的目光沉静而深邃，“逮住他么？”
季长风怔了下，没吱声。
“太麻烦了而且没必要。”
月云墨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轻而自然地垂在两侧，让季长风不得不略微仰头自下而上地看着他，他的身高和体型，很容易形成一种压迫感的力量，让季长风避无可避整个眼眶装的都是他。
季长风还从来没仔细端详过月云墨的样貌，沉静的眉眼齐整干净，高挑的鼻梁投下直角般的阴影，临界于凌厉和柔和之间的脸部线条，都有着莫名的魅力，此刻他明晰硬朗的下颚线紧绷着，神情很认真，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抓了一个祁桐，还会有下一个祁桐，千千万万个人作恶，难道你能一个个抓干净永不休止？”
月云墨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感慨了下，真是越来越像小时候师父给他讲大道理了，还是听不进去也不一定认同的那种。
他还以为师父会回呛他一句“那你就不抓了？放他妈的狗屁，都是借口！”结果发现季长风只是看着他。
“算了，你要是真不想吃我带你去吃其他的……”
月云墨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眼不怀好意地微微弯了下，俯下身去贴在他耳边，滚烫的气息顺着脖颈一路烧到胸膛，声音含笑挑逗：“再不回神我要亲你了。”
“臭小子，给我好好说话，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季长风把某个大尾巴狼好整以暇地摁在怀里：“嗯？问你话呢，听见没？”
“声名远扬的浪荡不羁伪君子——段书离，在百转山的时候我向他讨教了下。”
月云墨舒服地赖在某人怀里舍不得翻身，老老实实交代了。
“在天顶宫花边事迹能写满十张墙的那个？”季长风诧异完了之后倍感头疼，“你以后不许和他待了，离他远点。”
“啧啧，师父真的不喜欢么？耳根都红了。”
季长风吼道：“月云墨！”
“好的好的，我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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