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们真的打败了金兵主力？”
赵构喃喃问道，比起信中的羞辱，他更关心这个事实。
如果这支“汉军”真有如此战力……
“最近几天，据逃来之人及多方探报综合看，恐……恐是真的。”张俊硬着头皮回答，“金军北逃仓皇，黄河沿线已不见大队金兵活动。汴京……确已易帜。”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
赵构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眩晕。
金军是他最恐惧的噩梦，如今这噩梦被另一支更神秘、更强大的军队击败了，而这支军队的领袖，正以皇帝自居，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命令他投降……
“殿下！”黄潜善见赵构失魂落魄，急忙上前，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此贼势大，且咄咄逼人，其志必在吞并天下！我应天兵马不过数万，新募之卒未经战阵，断难与之争锋于中原！观其书信，已视殿下为僭伪，绝无和谈共处之可能！迟则生变！”
汪伯彦也凑过来，声音带着蛊惑与恐吓：“殿下，您乃道君皇帝亲子，今上亲弟，如今二帝被俘，您便是大宋法统唯一所在！这‘刘昊’自称千年汉帝，分明是要断绝赵宋社稷，改朝换代！您若留在应天，或迟疑不决，待其整合中原，大军南下，我等皆为阶下囚矣！届时，莫说富贵，性命能否保全，亦未可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为今之计，唯有暂避其锋！应天地处中原边缘，无险可守。当速速南下，渡淮河，至扬州，乃至金陵（南京）！凭长江天险，整顿江南兵马钱粮，再正位称帝，昭告天下，斥刘昊为叛逆！如此，既能保全殿下万金之躯，延续大宋国祚，亦可凭借江南富庶，徐图恢复！”
“南下？称帝？”赵构身体一颤，眼中闪过渴望，但更多的是恐惧，“这……这岂非弃中原百姓于不顾？”
“殿下！存亡之际，当断则断！”黄潜善语气斩钉截铁，“留在应天，便是坐以待毙！只有南下称帝，才能凝聚江南人心，号召忠义，或许……或许将来尚有与金、与这‘汉’周旋之余地！若困守于此，一旦有失，则万事皆休！”
这番话，深深击中了赵构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对安全的极度渴望，对失去权力的恐惧，以及那一丝对“皇帝”宝座本能的向往。
是啊，他是大宋如今唯一在外的成年皇子，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人。
凭什么要向一个来历不明的“汉帝”低头？
去汴京投降？那会是什么下场？像父皇和皇兄一样被软禁？甚至……更糟？
南下，去江南，那里富庶，有长江天险，金兵一时过不来，汉军……想必也要先巩固中原吧？
在那里称帝，他还是皇帝，还能享受九五之尊……
就在赵构内心剧烈动摇之际，宗泽已然看出黄潜善、汪伯彦在怂恿赵构南逃，顿时勃然大怒。
“黄潜善！汪伯彦！尔等佞臣！安敢在此蛊惑殿下，弃中原，遁江南？”宗泽须发戟张，怒指二人，声若洪钟，“殿下承制应天，天下瞩目！正当励精图治，收拢忠勇，联络义军，北向以图中原，迎还二圣！岂可闻强敌一纸书信，便望风而逃，自弃根本？如此行径，与当日汴京求和弃地之奸佞何异？岂不令天下忠义之士齿冷，令亿万遗民绝望？”
李纲也慨然道：“殿下！宗留守所言，乃堂堂正正之道！这‘汉军’虽来历蹊跷，言辞倨傲，然其确与金虏血战，收复汴京，于百姓有安堵之功。纵有僭越，亦可遣使交涉，陈说大义，未必没有转圜余地。即便最终难免一战，我辈臣子，亦当效死疆场，以全臣节，以报国恩！岂能未战先怯，遽然南奔，将祖宗陵寝、中原山河拱手让人？如此，殿下何以面对天下？何以面对二圣？”
“迂腐之见！”黄潜善反唇相讥，“保全殿下，便是保全社稷希望！留在应天，以卵击石，才是真正的误国！尔等只知空谈气节，可曾想过殿下安危？可曾掂量过敌我实力？难道要殿下学那唐昭宗，受制于强藩，最终身死国灭吗？”
汪伯彦阴声道：“宗泽，你口口声声北向中原，迎还二圣。我问你，以应天眼下兵马，可能击败金虏？可能击败这‘汉军’？若不能，留在北地，除了将殿下置于险地，除了让这残存的一点朝廷力量被轻易碾碎，还有何益？南下据江而守，保有江南半壁，徐徐图之，方是存续社稷之良策！此乃忍辱负重，以图将来！”
“忍辱负重？分明是贪生怕死，弃民误国！”宗泽怒极，转向赵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殿下！老臣恳请殿下，切不可听信此等误国之言！中原民心未死，忠义犹存！只要殿下旗帜鲜明，驻跸北地，与军民共甘苦，联络四方豪杰，未必不能凝聚力量，与金、与周旋！一旦南渡，则中原之地，人心彻底离散，恢复再无指望！殿下，三思啊！”
李纲及少数主战派官员也纷纷跪下：“请殿下三思！”
黄潜善、汪伯彦及大部分倾向于“持重”（南逃）的官员则冷眼旁观，或出言反驳。
张俊等武将则低头不语，态度暧昧。
赵构看着眼前跪倒一片、争吵不休的臣子，头痛欲裂。
宗泽、李纲的话，听起来大义凛然，让他有些羞愧。
但黄潜善、汪伯彦的话，却更贴合他内心最真实的恐惧与欲望——安全，权力，生存下去。
他想起父皇和皇兄被俘虏，想起那“汉帝”信中冰冷的威胁……不，他绝不要去汴京，绝不要落到那种境地！
南下……江南……称帝……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金陵的繁华，长江的波涛，以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至于中原百姓，祖宗陵寝，二圣……顾不得了，真的顾不得了。
活下去，保住这赵家最后一点血脉和法统，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或许将来有机会……
赵构的眼神渐渐变得决绝，甚至带着一丝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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