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宫三月，倒也不觉无聊。
雪漫天没有离开，还带来许多美酒。也不练功，只是喝酒，偶尔出去。
雪漫天每天都要打坐观摩那部水圣经残卷。
天行有时一同观摩，也许是他不够灵性，看那些字，终究只是字，也没有半点感悟。
他不明白，雪漫天这样的高手，每天对着这残卷的开头部分，能有什么感悟？
天行也看过不少经书，无极派有许多，眼下这冰宫里也不少。
以他的经验，那些经卷开头都是一篇啰啰嗦嗦，大而无当的道理。
而雪漫天每天在看的这卷残经，既然是经卷开头，必定也是废话无疑。
而且以内容来看，的确有点大而无当。
如此一想，天行几乎将这卷残经放弃了，一味地依靠天玄印吸收真气，然而功力却是不进反退。
知道自己走入歧途，这才想起眼下就有一位得道高人，何不去请教一番。
出门来看时，雪漫天正敞开殿门，坐在台阶上喝着酒。
“前辈！”
“过来坐。”雪漫天头也不回。
天行过去坐下，见雪漫天已喝了不少，地上放着两个酒坛，便问道：
“前辈如此喝酒，心中必然有解不开的结吧。”
雪漫天用余光看了看天行，笑笑道：
“我心中无事，只是无聊的紧啊！”
“晚辈只听说过借酒浇愁，却未曾见有人以酒排遣无聊的。”
“哈哈哈”雪漫天笑了，他的笑充满了寂寥，道：
“我大概是太无聊了，就连这排遣的方式也这么无聊。”
天行道：“前辈修为精深，德高望重，为何如此无聊？”
雪漫天叹道：“活了一万多年，该有的有了，当生活失去希望，你也会变得无聊的。”
天行道：“晚辈虽不觉无聊，却有更大的危机。”
雪漫天笑道：“有危机才是好事，你还年轻，有做不完的事，有许多地方没去过，许多东西没得到，当然不会无聊。”
天行点点头，他的确还有许多事要做，他想走遍天下，可是他又想得到什么呢？
是强大的力量吗？还是平静的生活？又或者是世人无限向往的长生不老！
不，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眼下最想要的，是自由。
“前辈，莫非您就不想要强大的力量或是长生不老吗？”天行问。
雪漫天长叹一声道：
“强大的力量自然是想要的，不然我何必去研究那卷残经，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修为到了我这个境界，能否得到，全看天意。”
说到这里，他仰头喝了一口酒。
天行也默然点头。
“至于长生不老。”雪漫天继续道：“长生的意义何在？”
天行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答道：
“可以做许多事，得到许多想要的东西，把以前做的不好的事情重新做一遍。”
“哈哈哈哈哈”雪漫天又是一阵大笑，道：
“世人追求长生，只因为那十数年时光的确很短，他们有太多的遗憾和欲望，因为寿命太短，这些似乎永远也无法得到满足。”
天行道：“不仅是凡人，仙人难道就不渴望吗？”
“不错。”雪漫天道：“他们耗费千万年时间去追求力量，但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钱财何用，权利何用，女色又有何快乐可言？”
天行道：“前辈已经无欲无求了吗？”
雪漫天道：“我的力量已足够，即便是三界最强者又如何？站得越高同伴越少，也越是无聊寂寞，当你的人生只剩下无聊寂寞的时候，长生便成为一种诅咒，它会伴随你的一生，一直折磨你，那才叫超脱无望啊！”
天行像是明白了什么，道：“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死也是一种解脱。”
雪漫天嘴角咧出一抹笑意，道：“哎，这话也不对，要看他们怎么死了。”
天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雪漫天喝了一口酒，缓缓道：
“有些人生下来就死了，那他是幸福的，没有被生活折磨。有些人一生吃尽了苦头，最后在悲苦中死去，那的确可悲。”
天行喃喃道：“所以他们嫉妒那些无忧无虑，过上富足生活的人。”
雪漫天摇摇头道：
“并不值得羡慕，那些一生无忧，享受生活的人，更为悲惨，他们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快乐。”
天行问道：“前辈，何为真正的快乐？”
雪漫天道：“真正的快乐像星星，在茫茫夜空中点亮你，要是没有黑夜，怎能看到星星？那些一辈子荣华富贵的人，没见过黑夜。”
“所以他们没见过星星？”
雪漫天点头，续道：“每个人的生活不同，感受也千奇百怪，世人认为神仙好，只因为神仙不愁吃喝。”
“哈哈哈哈哈”天行也笑了，这是多么简单真实的理由，随后又道：
“这世上的人，有多少挣扎在饥饿贫穷当中。对于他们来说，吃上一顿好吃的是快乐，风调雨顺是快乐，家人平安也是快乐。”
雪漫天露出赞赏神色道：“不错，咱们很不幸，体会不到这些快乐。”
天行道：“可是凡人有病痛、灾害、战争，还有统治者的压迫，快乐确实少得可怜。”
“嗯”雪漫天点头道：
“你能体会人间疾苦，很难得，可是神仙有神仙的不幸，有争斗，也有杀身之祸，最可怕的是看着那些最爱的人一个一个死去。”
听到这最后一句，天行心中一震，心想：自己不就是这样吗？
一路走来，多少亲近的人离自己而去，父母师长，爱自己的人，自己爱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可自己无能为力。
雪漫天见天行沉默，知道这话令他有些触动，又安慰道：
“不用担心，都会过去的，再过些年，那些痛都会好，时间能冲淡一切。”
这回轮到天行苦笑，道：
“是啊，痛总会好的，可是我们还剩下些什么？时间冲淡了一切爱恨，留下的只有孤独和寂寞。”
说到这里，二人一起叹气，低头不语。
雪漫天道：“你来找我可不是为了听我发这些牢骚吧？”
天行道：“确是有事请教，不过听了前辈刚才之言，晚辈也颇有感触。”
雪漫天拿起酒坛喝了一口，嘴角流下的酒打湿了胸前衣襟。
“有事就说，不用那么客套，年岁活得久了，那套凡俗礼法便可以免去。”
“是。”天行问道：
“晚辈闭关三月，自认为不敢懈怠，没日没夜修炼，然而修为丝毫进展也无，倒有不进反退之像，何也？”
雪漫天偏着头想了想，道：
“依我看，这是真气凝固之像，你新晋突破，真气不稳，难免有些躁动，经过数月调息平复，真气开始凝固沉淀而已，并非退步。”
“可是闭关三月，我吸收了大量的天地精气，为何修为没有丝毫变化呢？”天行又问。
雪漫天笑笑：“别心急，如今是百尺竿头，进一步提升极难，以后的每一次进步都是蜕变，要看机遇，心性的修炼则至为重要。”
天行点点头道：“晚辈曾听白水真人说过，不能只拘泥于真气的积累，太执着于练气，反而难有进展，但是这心性又该如何修炼呢？”
雪漫天又咕咕喝了两口，沉吟道：
“我的修炼方式不见得能帮到你，你要寻找自己的修行方式，也就是所谓的道，前辈只能引路，再也不能带着你走。”
天行道：“自己的道？修炼心性的方法便是道！前辈，你的道是什么？”
雪漫天道：“我的道，应该是自由自在，心无牵挂，追寻自由便是我的道。”
天行又道：“白水真人的道又是什么？”
雪漫天思索着，沉吟许久才长长叹气道：
“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他的道，应该是正义，以维护正义为道，以天下苍生为念，正是这样的道推着他不断提升。”
天行想了想，问道：“云梦是您的徒弟，她的道又是什么？”
雪漫天闻言，忽然双眼放光，缓缓道：
“她的道，可能是善，她嫉恶如仇，心中善恶分明，她像黑夜里的一束光，有她的地方就没有黑暗。”
“的确。”天行长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
“我的道又是什么？正义的道，善良的道，自由的道。”
雪漫天又灌了两口酒，起身道：
“你也别着急，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也很枯燥，也许是灵机一动，也许忽有感悟，无谓的着急反而没用，跟我来。”
天行跟着雪漫天进了大殿，大殿中央仍然挂着那卷水圣经的残经。
“来，你看看这卷经文，有什么感悟吗？”
天行摇摇头，当然了，他也不敢说这开头一段话是无用的废话，只道：
“既是水系灵法的最高法经，当然高深莫测，晚辈资质鲁钝，没看出什么端倪，请前辈赐教。”
雪漫天微笑道：“你这资质可一点不鲁钝，只是还没寻到门道而已。也罢，我看了多日，也稍微有些感触。”
天行见雪漫天要讲经，便端正坐姿聚精会神听起来。
雪漫天道：“此经的精髓是人气一体，人驭气，气托人，最终达到化身为自然的大道之境，也不知这篇经文的作者有没有达到那个境界。”
“化身为自然，道法自然之境？”天行喃喃地念叨着。
雪漫天继续道：“常人所不能摆脱的观念是，我是气的主人，气为我所用，这篇经文则是人气合一，互为统御。”
天行反复想着这些话，但是他怎样也悟不透如何才能人气合一，不禁问道：
“前辈，要达到人气合一，到底该如何做呢？”
“我只能提醒你这些，至于如何做，那就需要你去慢慢体会了，记住，真气也是活的，有时候他们才是身体的主人。”
雪漫天说完，又走到门外去，仍坐在台阶上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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