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南沨止了话，不想说此人刚才在伙房里拿取食物时，故意把东西都放他手里，在他两手都不得空的情况下，竟趁机摸他腰臀肩臂，还污言秽语夸他身材如何好，力量如何强……
若不是考虑到这个浪荡无形的人或许还有作用，当时一定剁下了他脏手。
“没怎么。”他语气弱弱。
这三个字怎么听都不像无事发生，质疑的眼光转到嵇慕身上。
被人另眼看待也无所谓，嵇慕气定神闲退开一步，悠悠然把脸上面具取下，委屈道：“看我干嘛？我刚才只是让他多拿了点东西而已，他就不高兴了。怪我，怪我，我应该自己拿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武艺高强的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动不动就拔剑取人性命，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没意思得很！”
真是黑的都被他说成了白的！南沨牙齿咬得咯咯响，羞于解释。见那双引人嫌恶的手去拿带回那袋子馒头点心，他倏地抢了个先，打开后递给纪寒舟道：“干净的。”
他说的干净并非脏与净，而是有毒没毒的暗话，以前入口的东西都有自己人盯着，现下身在敌人地盘，吃食上不免要多加小心。
虽说南沨已经查验过一遍了，应疏月还是不放心，拿出一个暄软白净的馒头，靠近闻了闻，确认除了白面发酵的清香外没有其他东西才给纪寒舟，她此举不是为了辨别有无毒物，只是对祭云宫内部的东西存在阴影，特别是入口的。
昨夜的“烤肉”历历在目，南沨自是知道避讳，所以带回来的东西都是清一色的白：白馒头、白方糕、白云片等。
等他们各自开吃了，嵇慕才动手去拿，很随意地靠到一边，时不时瞄他们一眼，微红狭长的眼眸讥讽着他们的小心翼翼，多此一举。
别人都吃饱了他还慢条斯理地咀嚼，一点也不着急，也不在意他人急不急。
一见他那精气神过剩，傲慢无礼样，应疏月不禁想起初见他时的惨状，到后来毫无逻辑，毫无预兆的癫狂行为，这个爱穿粉衣的男子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怎么都看不清。
嵇慕，慕云嵇两个名字突然又窜入应疏月脑海，想着要以怎样的方式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嵇慕似也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他看，适时扯起一笑，问：“你们也觉得我好看吧？可惜本……美男子心已死，不想踏红尘。”
谁给你的自信？这世上是没人了吗？知道他一开口就会不着边际，应疏月乏于掰扯，只道：“吃快点噎不着你，照你这么细嚼慢咽，你那什么计划还说不说了？我们可没时间陪你耗！”
“行吧……”嵇慕几口吃完手里的糕，走到早上画过一遍的祭云宫路线图前，指着上面每一个重要的点分析利害。
如蚁穴串连贯通的祭云宫，哪一条路是逃生路线，哪一道石门的机关在哪里，怎么开，兵器库在何处，祭长生有什么弱点……
听他滔滔不绝，对祭云宫的了解如数家珍，看得出来是真的想将整个祭云宫翻个底朝天，一棵草都不打算留下。
说到最后，应疏月算是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开始会大放厥词，说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一起就能灭了偌大的祭云宫。
原来，这座山真的是月族传说里的天外之物——那座携天火而来的陨星。且那天火并未熄灭，祭云宫的人利用它散发出来的热气，驱动着山坳中央祭坛云纹柱的转动与升降。
而这燃烧不熄的天火就在往生殿下方，嵇慕正标记开启的方式时，纪寒舟突然制止他道：“你不是说往生殿一直很神秘，你怎么会知道里面的细节？”
“天心之火又不是什么秘密。”嵇慕说，“真正的秘密难道不是祭长生说可以让人永生的言论吗？你们早时候说的事我都听见了，他祭长生不知哪里找来了个不会老的人，然后让大家观赏，鼓动整个祭云宫的人信他，拥戴他，与祭云宫共生死。”
应疏月看向他与所说年龄不相符的容颜，诱说道：“世上或许真的有长生之法呢？嵇公子就不心动吗？”
嵇慕道：“长生是不可能的，他若用什么巫术、禁术我倒是会相信。怎么，你们去了一趟往生殿就被他给洗脑啦？意志力也太不坚定了！”
“……”试探不成，反被将军，应疏月语凝，“倒是说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先坦明，可以听你的，但有一个条件，你得找到那些被抓来的孩子，还要想办法把他们救出去。”
思忖片刻，嵇慕道：“行吧。但我一个人恐怕做不到，得有一个跟我一起。”
纪寒舟道：“南沨，你跟他一路。”
“我？”南沨错愕，他实在不想跟这厚颜无耻的人搭档。
“你不愿意？”
大人的反问里不知带了几种情绪，他哪里敢反驳。南沨瓮声：“属下，听大人的。”
“祭云宫的人白天都比较分散，但是一到晚上，他们就会聚在祭云坛进行人祭仪式，那是一举歼灭他们的好时机。”嵇慕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捆包好的物体递给应疏月。
“什么东西？”应疏月问。
嵇慕如是说：“黑火药。”
“黑火药？”纪寒舟把那包东西打开来看，里面一根根油纸卷好的筒子，浓烈的硝土木炭气味飘散开，刺鼻难闻。“哪里来的？”
“我做的。”嵇慕说。
纪寒舟嗤鼻，“嵇慕公子是想靠这么一小扎黑火就把祭云宫上千人给炸了？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要是放外面去炸个什么，肯定是毛毛雨般没什么作用，但祭云宫不一样。它底下有天心之火，这便是我要一个高手陪我来的原因。”
纪寒舟：“你想用黑火去炸天心之火，让沸腾的火焰顺着驱动云纹柱的气流奔涌向祭坛方向，从而一举覆灭所有人？”
嵇慕道：“是祭云宫里面的人。所以，这件事需要由一个轻功好，跑得快的人去做。到时我们兵分两路，我和小公子去救人，”他朝南沨抛去媚眼，南沨攥着拳头，忍不住想揍他一顿，他却笑笑，又说：
“你们小两口去往生殿，至于你们还要救什么人，我可管不了。人祭的时间是两个时辰，如果你们到时没有完成行动，我可不会陪你们等死。”
在一瞬间将上千人化成灰烬，此举不可谓不残忍，不血腥！
有没有他的计划，应疏月都一定要救墨如雪。
眼看着天色趋近微黄色，离人祭进行时间越来越近，应疏月想要再次见到墨如雪的情绪更加迫切起来。
迫不及待的，她干脆跑到窗边去看教徒们动作。如昨日所见一般，光亮褪去时分，整片山坳楼舍逐渐点起灯火，独剩他们这一层没有动静。
忽听祭坛那方有喧闹声传来，远眺而去，见三个赤身裸体剃光头发的人绕着缓缓升起的云纹玄柱转圈，每人手里各自拿了根玄黑方锥，其他教徒们站在祭坛最外缘围观，兴奋欢呼声此起彼伏。
直到坛中玄柱转至一半停，那三个赤裸的人也止了步，他们分别站开，背靠玄柱跪下，高举玄锥。顷刻间，他们手中玄锥猝地扎进自己胸膛，僵了一瞬，又猛一下拔出，身子颤了颤，伏到云纹之上。
黑红液体自他们身体下缓缓流淌出来，沿着整个祭坛上的雷云纹蜿蜒，冒着热气的血液就这么静静勾勒，让那祭坛中心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更加夺目。
待到那些躯体干涸，戴鬼面的黑袍人们围拥上去，将他们一个个挂起……
“别看了，时间有限。”阴冷而妖冶的声音打破应疏月的注意力，转过身，所有人黑袍鬼面，整装待发，只等她一人。
过去戴上面具，拿上嵇慕准备好的黑火，应疏月道:“走。”
分道时，嵇慕诚挚说：“你们可要安然无恙回来，否则以后没人陪我玩，我会很无聊的！呵呵……”
话语声调听起来很诚恳，只是后面那半句和那若有若无的笑在这生死时刻好像别有意味。
容不得时间多想，应疏月与纪寒舟一起踏上了去往往生殿的山体暗道。凭着记忆，很快就来到了今早教众集结的宽大洞屋。
此时此刻，空旷宽敞的空间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应疏月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所有心思集中在那道可能囚禁了墨如雪的石门上。
放开与纪寒舟紧扣的手，她快步过去，却在摸上石门开关那一刻突然停了下来，手碰到了开门机关，迟迟按不下去。
“这一路走来是不是太顺利了？会不会有诈？万一我打开这道门，师父他不在里面……”应疏月看着那道门，问身后人道。
纪寒舟抬臂覆在她手背上，用力按下去的同时，说：“开了才知道。”
轰隆隆——
石门旋开，两人齐步跨了进去，又齐齐止步。
两人同时发出相同问句：“这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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