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行云当然会紧张，他紧张过许多次，譬如在知道聂倾和林浔不会回头的时候，譬如在跨年夜瞧见双眼空洞的柯昔时。
“因为事实如此。”聂行云说。
柯昔盯着他，这人不久之前明明还是不确定性向的模样。
柯昔抿抿唇，推开了距离过近的聂行云：“离我远点。”
聂行云目光追随，跟着人进了屋。
柯昔在除夕前一天赶完了最后一个单子，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酝酿睡意。
柯下下发来信息问，明天真的不需要自己陪着吗？
比起一个人，柯昔更不习惯自己在父母墓碑前沉默的时候旁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抬手回复了柯下下说不用。
【嗑虾虾：那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柯昔对小女孩的小心翼翼有些哭笑不得。
【星：这是你的自由】
【星：我没有拦着你的权利】
柯下下刚回国，兄妹俩分开以后她就没再去扫过墓。
柯昔也知道，柯下下不是真的怕他不让，而是怕两个人撞上，打破了“不用陪着”的约定。
【星：我回来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起床】
柯昔说，别太有压力，只是看望一下而已。
柯铭奕和昔夏枝去世得太早，所以亲近一点的人总把这当作很严重的事情，怕万一着了柯昔的不开心。
这里特指刘名和柯下下，这俩点都有点夸张体质，和住在季家的时候相反，昔春玉心里有鬼，只偶尔会陪柯昔去，柯昔看得出来，大一点就为她找了个“工作太忙的话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的几口。
而季国年更甚，他不记得这是柯昔父母的忌日。
但这并不是一件能让柯昔蜷起来的事，死亡是注定的，只是他们在自然行走的时候，“人祸”先来了，柯铭奕和昔夏枝怨不得谁，柯昔也怨不得谁。
他也不会觉得这两个人会因为无人到访而觉得寂寞，生前就互相黏得要死。
柯昔没有睡得太久，这个日子他常睡不着，出门的时候才碰上一向早起的聂行云。
“去哪里？”聂行云站在楼梯上问。
柯昔望了聂行云一眼，很快挪开，穿着鞋不再抬头：“有点事。”
“还很早，要送你吗？”聂行云体贴地问。
柯昔愣了愣，很快拒绝：“不用，我打车。”
“去很久？晚饭要做你的份吗？”聂行云略带试探道。
柯昔打扮比平日整齐得多，头发没有卷，很乖地半扎着丸子头，耳朵上的耳钉全都被摘下了。
聂行云思考得迅速，从楼上走下来了：“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吗？”
“不久。”但是柯昔动作很快地走出门外了，说，“应该算重要吧。”
不等聂行云回答，他接着道：“很快就回来了，中午见。”
柯铭奕形容昔夏枝是向日葵，所以柯昔只买了向日葵，反正柯铭奕是不敢当着昔夏枝的面骂自己的。
前几天下过雨，墓碑被冲刷得很干净，只是底部沾了些泥星子。
墓碑上有时间的痕迹，明明只是坐立在这儿，棱边却也变得坑坑洼洼，只有夫妻俩的照片是完整的。
柯铭奕的长相其实很普通，柯昔的基因全继承了昔夏枝，但是住在北山底下，柯昔就常听奶奶对着柯铭奕念叨：也不知道小夏看上你小子什么了。
柯昔也不知道，反正昔夏枝对着柯铭奕老笑，或许爱上的是别人给不了的那份情绪价值吧。
“我可能没有遇上给予我这个情绪价值的人。”柯昔抱着那束花站了许久，轻轻启唇道。
跟爸爸妈妈说话的声音轻缓，要把今年的自己娓娓道来。
但是又很犹豫，这些能不能讲，那些该不该讲，这才是他只睡了几个小时的原因。
不是因为这是件难过的事，而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为柯铭奕和昔夏枝满意的孩子。
小的时候自己比现在活泼不少，昔夏枝还会对着沉默不语的自己笑吗？
因为汪轼的事起了不想画画的心，柯铭奕会骂自己吗？
从季家搬出来，你们都会不介意吗？
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男人，你们都会原谅吗？
事情挑挑拣拣，柯昔站着，又哑口无言了。
菊花还带着露水，被凉意沾身了，柯昔才想起来将其放置到墓碑前，然后在墓碑旁坐下了。
“好尴尬。”柯昔撑着脑袋，还是乖乖地将自己概括，“其实今年挺幸运，好像很倒霉，但是脱离了姨丈家，反而遇到了好人，所以病发和厌倦的生活也忽然不算太讨厌。”
“和姨丈家断开关系希望你不要太生气。”柯昔顿了顿，“妈妈。”
“春卷已经长成球了，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他，我捡的那只小猫。不过它太喜欢聂行云了，所以最近我把他送去刘名家了。
“聂行云就是…就是……算了，感觉听到我犹豫你们也什么都猜到了，小时候就这样。
“希望你们原谅我没有喜欢女孩儿，我有点忘不了落水的窒息感。
“聂行云是个还不错的人，柯铭奕，他帮你把那幅画买回来了。
“你的画太贵了，那么出名干什么？都死了还给我找麻烦。”
柯昔忍不住笑，每年在这里碎碎念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不过我和他不像你俩，他在感情上太笨了，我也太笨了。”柯昔说，“我也没什么耐性，这点可能遗传你的，柯铭奕。”
“坚持喜欢一个不会爱的人真的挺难的，这可能不是个好消息，我想顺其自然，而我们两个应该走不到最后。”
柯昔轻笑：“大家不都说初恋是走不到最后的？我也成不了例外。”
好像就没什么好说了，什么落水打架的，不好跟他们说，柯昔想，还是想当个乖一点的，柯铭奕会开心。
他可是连耳钉都没有戴，又怎么会说些让柯铭奕那呆板东西皱眉的话。
“走了，明年再来。”柯昔站起身来，拍拍干净裤子。
刘名的电话来得很恰巧，就在柯昔要跟自家爸妈告别的时候，所以按下了那股震动，没有接。
“今年正好碰上春节，但是忘记带酒来了，不过你俩抱在一块应该也不会冷。”柯昔想，聂行云抱着自己的时候就总是很热，这话不能说，柯铭奕应该不爱听。
“应该也不会冷清太久，下下下午应该就会来了。”他笑了下，笑得还算快乐，离开前轻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等车的时候刘名又拨了个电话过来，柯昔接听键还没按下，挂断了，过了两秒，手机又开始震动。
“怎么了？”
柯昔话未落音，刘名的声音就着急地出现了：“柯昔！春卷不见了！”
柯昔觉得世界忽然静止了那么几秒，发不出声音。
“柯昔？”
“怎么不见的？”柯昔问。
“怪我！忘记关房间门了，家里小孩来做客，把它从猫笼里放出去了！等我回来时春卷已经不见了。”
柯昔吐了口气，安慰道：“你先去找，没多久的话应该还在你家附近，那家伙胖，跑不了多远。我等下就到了。”
挂了电话车正好到，柯昔跟刘名通话时冷静，这会儿却掩饰不住不安。
那是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唯一。
他着急上车，在关门的时候不慎夹到了手，短小的口子见骨，血就这么流下来了，但柯昔没有察觉，跟司机报了地名，一句话不说了。
司机大哥很久没有启动，望着柯昔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的手，不先去看一下吗？看起来很严重。”
柯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破了口，在流血，他却感觉不到痛。
“不用，您开车吧，我有急事。”柯昔勉强提了提嘴角，笑得很难看，“您有纸巾或者创口贴吗？想麻烦您借给我简单处理一下。”
司机看不下去年轻人这么糟蹋自己，一边念叨一边真给柯昔掏了个创口贴出来，还附赠了纸巾。
柯昔咬牙忍了忍，将纸巾贴在创口贴下，遮盖了伤口。
司机大哥还挺关心他，通过后视镜看了看他的情况，在对他进行教育。
“你这伤口不快点去医院会变严重的，纸巾也有细菌，你就这么贴上去很容易感染。”
柯昔点了点头，不为所动。
司机大哥看起来也不需要他回应，只自顾自地说：“年轻人到底是年轻，有什么事是比得上自己重要的？看你的表情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慌可以但不能乱冲啊，受伤了还要赔上自己可是最吃亏的。”
但无论司机说什么，柯昔都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窗外，在想春卷会跑到哪里去。
司机停车时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柯昔想了想，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拉了那个鬼难看的笑：“我知道的，谢谢师傅。”
家里正是人群聚集的时候，刘名没去招呼客人，在门口等着柯昔。
“我在附近找了一圈了，连它的影子都没看见！”
看到柯昔，刘名一抓脑袋，苦恼得“啧”了一声
他觉得愧疚，不知道怎么面对柯昔，虽然柯昔不说，但他还是知道的，柯昔很在意春卷。
柯昔只是转过身说：“一起去找吧，别皱巴个脸。”
车上冷静不了的人是他，丢了猫的是他，现在安慰人的也是他。
刘名觉得不该如此，猫是自己借来养的，柯昔要打他一拳骂他几句，或许心里还好受些。
柯昔总是如此，分明不用在他面前虚伪平和。
两人分开，两片区域，一个下午，柯昔找得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了。
大街上，角落里，春卷喜欢的小地方都没有，活了二十来年的柯昔怀疑人生了，他垂着眸，其实烦得把创口贴都抠开了。
几个小时过去伤口已经干涸，掀开时有纸巾停留皮肉之上，但柯昔不知道想什么。
街上行人匆忙，柯昔停留原地，身前的视线忽然暗下。
抬眼，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性，年轻，却也成熟，她看向柯昔的眼神镇定微有震慑：“柯昔，就是你，对吧？”
柯昔的警惕性瞬间拉高，皱眉：“你是？”
“关于聂行云，聊聊吧。”她指指旁边不知道是奶茶店还是咖啡店的店铺，“就在这里，不会太久。”
柯昔没有跟上她的脚步，女人于门口回头：“是还有事？”
街上突然冒出个不认识的人叫出自己的名字这件事很反常，柯昔想。
还有，想找一只猫。
但柯昔只是张了张口，然后摇摇头：“没有。”
女人是谁？柯昔没有猜测她的身份。
他现在脑袋空空的，觉得很虚无。
店铺的答案是奶茶店也是咖啡店，女人坐在柯昔的对面点了一杯很社畜的美咖，然后问柯昔要点什么。
“不用了，有什么事我们快点结束就好。”柯昔礼貌退回菜单。
“正事就是马路对面的车里坐着聂行云他爹，听他说你跟聂行云在一起了，要我来解决你的存在。”女人打量了一下的柯昔的脸，“长这么好看，弟弟你不会被骗了吧？”
柯昔不觉得自己被估量了，只凭本能回答：“我们没在一起。”
“那他家老头说你俩什么都干了？”女人的煞气突然就上来了，“吃了没名分，渣男啊聂行云？”
吃了没名分？柯昔心里发闷，当初是他自己这么提议的。
“没有，起码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他说。
服务员在这时候把咖啡送了上来，柯昔在女人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开口：“所以你呢？该怎么称呼？他爸爸为什么要你来找我？”
“哇哦，你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女人向他伸出手，“我叫秦媛，聂行云的前女友，严格来说，是唯一的女朋友。”
柯昔脑袋有点反应不过来，跟人虚虚握了手才意识到秦媛说了什么。
女朋友。
柯昔兀地笑起来，他还以为自己脑子已经够乱了，原来这种状态是没有顶点的啊。
身体感官不断地升空，深渊张着黑色的齿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下坠。
那算什么？
柯昔的眸子冷下。
聂行云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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