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口嫌体正直，相柳再做贴身保镖。
相柳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想过杀她，如果一定要对她做点什么，相柳想，自己只希望放她自由。如果自己已经被忠义所捆束，相柳觉得，那么让她替自己去过自由的日子，连同自己的那一份。
可是，为什么，明明理智已经理清了所有关系，制定了所有的未来，眼眶里却涌起淡淡的湿意。小夭说完了许久，等不到相柳反应，便抬眼怯怯地朝他脸上看，相柳急忙侧过脸，似乎是听到世间最好笑的事，轻轻笑了起来。
清水镇相伴的日子，原来，已经将这个小小的人儿深种在心里这样深？相柳想，一次次地给，给她保护，给她妥协，给她快乐，给她陪伴，给她种种特殊的对待，原来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而一旦知道，她真实的心在抗拒这份感情，相柳想，最后的最后，我也可以给她自由。
相柳不会爱，但仅凭本能，却让爱开出最好的模样。
相柳平复了心情，打算接受这个结局，他尽量目光不带情绪地望向旁边的小夭，突然思绪有些恍惚，方才在水底，小夭一直闭着眼，现在面对面地看着，才发觉她一双眼睛竟然十足地像神农一位故将军——蚩尤。
相柳突然就站了起来，似乎要撇下她一个人离开，小夭大喊着让他带自己回去，这里只是一个无名小岛，以自己的灵力，根本无法回去。
谁知道，相柳成心拿她方才的话怼她，“我可是为了你好，万一我对你温柔体贴，一不小心入了你的梦，让你生不如死，岂不罪过。”
相柳说完，朝着海中缓缓走去，很快，就完全隐入幽黑的海里，不见了踪迹。
小夭看不见他，其实他并未走远，借着暗夜海水的遮盖，相柳在距岛很近的一处礁石旁冷眼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先是口不择言，见喊“相柳”无用，改为大声地喊“九头怪”，真以为这样就能激怒自己返身去找她吗？相柳看她喊了一会，失望地在岸边跺脚的模样，只觉得分外解气。
又想到今日她这一身精心打扮，阿念隐约提起过，似乎是为了与涂山璟会面，相柳的眼中更冷了一度，月下的约会？对不起啊涂山狐狸，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小夭试探着踏入海水，倒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努力辨认五神山来时的方向，小夭只能靠游水回去。
有了一阵子，体力就觉不足，原本还能勉力浮在海面呼吸的口鼻，渐渐涌入海水，小夭暗暗地想，真有趣，还没听说过新加冕的王姬是因为淹水而亡。
这时却游来一群灰突突的鱼，稍大的几只贴着小夭的身体，荡起水流恰好承托住她无力的身体，小夭总觉得这群鱼有些眼熟，此前来五神山给玱玹解蛊，似乎相柳也驱策过这种鱼，来扰乱追兵。是他吗？小夭不死心，用手心拍击着水面，又再呼唤相柳。
水底的相柳双臂抱胸，死不冒头。她是不是觉得九头妖真的如此好哄骗？她是不是觉得自己舍不得她出事？她凭什么这么笃定！被她猜中了自己的心软，让相柳有些恼火，无论如何也不会现身了。
这片海十分平静，其实是因为此处海底有一只蚌妖盘踞，那蚌妖喜静贪睡，平素不会有其他生物来打扰。被小夭几嗓子吵醒，又见是一位神族鲜嫩的女子，正将一只长长的触唇跃跃欲试地探出来，那触唇外部绵软有弹性，里边却长了密密匝匝数百颗稀碎牙齿，只待将小夭吸入唇腔，就能细嚼慢咽一番。
蚌妖的触唇离小夭还有几人身的距离，就感觉一道暗流击打过来，不带致命的诉求，却也满满威胁，蚌妖四下看看，发现了相柳的存在，忙不迭收起长长的触唇，“啪”一声紧紧缩回了壳里，仿佛刚才自己没出现过一样。
小夭也总觉得心神不宁，不知道这平静海面下是否会有什么野兽妖怪，惊惧之下又喊了几声相柳，总盼着他会再现身，相柳故意在水底以手指祭出一道暗流，冰冷的水流擦过小夭双腿，好像在提醒她，大海正吞噬着她的体力和温度，要快点游回去。
海面上方向难辨，小夭游了很久，感觉天色都有些发白，但还是没有看到岸，会不会是自己游错了方向？正这样想着，身边出现了一群五彩小鱼，小夭记得很清楚，相柳说过，这种五彩小鱼只在浅海才会得见，口中不断谢天谢地，这群五彩小鱼来得正是时候，看来快要到岸边了，小夭又恢复了信心，努力划水。
相柳在水底冷眼看了她一路，直到窥到岸边还立着个人，那个束发早已散乱，浑身也已湿透，等待了小夭一夜的涂山璟。
090 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头妖，相柳也会近她情怯。
此时天渐黎明，正是海潮剧烈的时分，尤其岸畔的浪花带着十足的自然之力，正好一股巨浪拍击而下，将小夭兜头按在水里，游了一夜，体力几乎要耗尽了，小夭突然心中浮出一丝苦涩，每一次精疲力尽，每一次绝望无措，似乎自己除了记忆，就永远孤身一人，现在自己恢复了大王姬的身份，却比玟小六的人生更觉凄凉，算了，不想努力了，小夭展开双臂，等待命运的安排……
她怎么回事？她在放弃生命！心中的蛊传来巨大的哀凄感觉，相柳直觉地想冲过去，耳边却又响起她的声音，“我怕梦见你，你绝不适合进入女子的梦。”只是片刻地犹豫，相柳看到那岸上的身影动了，涂山璟以灵力护身，奋力托住小夭的身体，带她向上游去。
涂山璟搀扶着小夭终于上了岸，一把将绵软的小人儿抱在怀中，相柳看在眼中，酸楚泛上心头，他突然低下头惊惧地看向自己心口位置，莫非是蛊虫反噬？但蛊虫只是在剧烈窜动，恰似他此刻莫可奈何的心情。
原来这就是爱而不得的滋味，相柳不得不面对自己真实的爱意。
她不是没有呼唤过，可自己终是没敢回应，她不是没有期待过，可自己却犹豫了一瞬。相柳平生难得凄凉地想，那只涂山狐狸，似乎与她，更般配些，他所有的爱都表露在外，不像自己，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确认她的安全。
知道她彻底安全了，相柳带着心头剧痛，默默转身，不再去看那一对齐齐离去的身影，转身，就是无尽的一片海，似乎什么都能包容，也什么都能放下。
璟带着小夭在岸边稍事休息，那是个无人打扰的暗礁群，许久不见，涂山璟对她诉说自己的思念和怕失去她的担心，又语气笃定地承诺，“我一定不会跟防风意映成亲的，她一点都不喜欢我，她嫌弃我。”
即使曾经以男子身份生活了很久，但女儿家的心思，小夭也不是没有。比如此时，小夭心中很想问，是因为我不嫌弃你，所以你才这般认定了吗？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但小夭只是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璟忽而又借大荒的人对大王姬的议论，夸小夭美丽、高贵，小夭听在耳中，知道是假话，却又暗暗生气，那个九头的家伙九个嘴巴，却一句都不曾夸过自己。
小夭又听他喃喃地说了许多话，就如风在耳边吹过，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看着眼前因为苦等自己一夜的涂山璟，小夭心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那张冷淡的、隐忍的、带着笑意说出决绝的话的脸，那张把自己一个人撇下就走的脸，说不出是因为赌气还是什么，小夭突然打断了涂山璟的声音，“昨夜，有个男人逼我亲他，而现在我只想这样对你。”说完，轻轻凑近涂山璟，但他却闪开了……
而玱玹发现小夭一夜未归，也已经四处寻人，寻到了那处隐蔽的礁石群，涂山璟怕影响小夭，躲了起来，玱玹带回了小夭。
做了大王姬，免不了各处应酬。尤其玱玹向上走的路，还需要加快一些脚步，小夭以自己祭拜母亲的名义，向黄帝传书，而轩辕上下，纵使猜得到这背后可能是为玱玹蓄力埋下伏笔，但谁又能明着拒绝一个女儿为母亲的孝心，更何况，这是战神大王姬唯一的血脉，黄帝是她至亲的外祖父。
相柳埋在轩辕城的眼线也第一时间听说，高辛大王姬一行人，会在母亲几日，来轩辕祭拜，心下了然，小夭为玱玹铺了极好的一步路，这位曾被叔伯驱逐的轩辕王孙，看来也要归回正位了。
作为防风邶身份，奔走在轵邑城时，也常听说自己那个妹妹防风意映总是跑去会见涂山大公子——涂山篌，对涂山老二的反感更上心头，看来这只狐狸也没那么心明眼亮。
很快，到了战神大王姬的忌日，小夭果然与玱玹结伴而来，相柳也听说，他们二人顺利进了朝云殿，而且，就这样在黄帝的宫中住下了。轩辕的五王七王垂涎王位久已，相柳知道，这些盘踞多年的势力，不会让小夭的每一步都走得这么顺利，想必这小东西，也十足用了很多无赖蛮横的大王姬特权吧。
每次在军务间隙里，相柳还是忍不住去了解她的动向，知道她一切安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091 黄帝一句话，便解小夭多年心结。
黄帝虽然年纪渐长，但能将轩辕治理得国力强盛，自然是有两把刷子，自己女儿的往事他尽数知晓，更懂小夭一直的心结，也早就猜到为什么高辛俊帝寻找多年，却一直寻不到人，自己这位鬼灵精怪的外孙女，若想回家，怎么也回得去，除非……她听到了那些关于自己身世的流言。
等到见了这位流落在外多年的外孙女，他打量了小夭的脸，不经意地说，“你长得不似你母亲。”果然，小夭身体滞在原地，黄帝又接着说，“却像极了你的外祖母，这下巴，这唇形，跟你外祖母一模一样。”
黄帝只一番话，轻易就解了小夭多年心结。
小夭听外祖父这样说，总觉得那双满含睿智的眼睛里，似乎看懂了很多自己说不出口的艰辛，即使半生未见，即使素不亲近，但血脉相连的感觉纵是不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将母亲带来世间的人，他与自己血脉相系，是割舍不断的亲人。
小夭又暗暗记下来，琢磨着若是今后有人说自己不像父母的长相，就拿自己与外祖母长得像，来填这些流言的嘴巴，那可是轩辕黄帝亲口所说，难道比不得外人几句闲言揣度？！这么一想，只觉得这个解释天衣无缝顺理成章。
小夭在轩辕的日子，几乎每一步都觉如履薄冰，五王七王身边的人脉盘踞，朝云殿虽都是外祖用惯了的人，但每日来往的生面孔也不少，分不清哪一个婢女会是谁的棋子，于是言行上总要多提防一些，也就分外想念清水镇的清闲日子。
大荒内因为这位大王姬的归位，复起了轩辕王孙的夺位之势，各国形势居然都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商议这阵子的情势，相柳也开始更频繁地与义父共工会面。
一日，义父问起，相柳对此间局势怎么看，相柳分析这，“玱玹这位王孙明显是冲着夺权而来，他待在轩辕山上的每一天，对轩辕王爷们都是一种威胁，虽有大王姬护着，但小夭终归是个女子，那手撒泼的功夫能让他们成功上山面见黄帝，但轻巧的谋略之策，一旦遇到绝对强大的力量，也未必次次都能遂了心愿。倒是玱玹这人的心思，似乎比自己以往了解得更深，黄帝年事渐老，对年富力强的儿子辈多有忌惮，对年轻没什么势力的孙儿辈，反而会生出些怜惜之情。”
共工又问，如果王权更迭，你又有何偏向？相柳想了想，如实答，“王权更迭，不会改变我神农义军的身份。但多年前我们神农灭国，一夕水火，可短短数百年，黄帝确实让普通的民众得到了更好的生活。”
共工若有所思，只觉得相柳虽为神农军所用，其实他心中的抱负，竟比大多庸碌神族更见神性。自己这位妖怪义子，在共工眼里，他知世故而不受世俗规则所胁，他悟性极高聪明睿智却从不轻视他人，他灵力高强但不曾欺负弱小，共工想起自己与相柳初遇那一日，好心想救他，却吓到了他，那孩子以为自己要害他性命，奋起一击，却并没有朝着自己的要害，共工当时就觉得，如果一个人受了许多不公和痛苦，却还能保有一份善良，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值得救护的。
可共工想听的似乎还不是这个答案，于是难得追问，“那你觉得，这个天下之位，应该谁坐更合适？”
相柳想了想，“我从不信愿望，但如果心愿也能算数，我希望坐在这个位置的，是一个心系天下的人。”
共工觉得自己没看错这个孩子，他拥有强悍的实力，但更兼具一个强大的灵魂，纵使能掀动大荒腥风血雨，但心底，他只愿为止戈之战。共工常常觉得，神农义军有他，是神农残部的幸运，但极少数的时刻，共工也常常想，若当年自己没有救他，这孩子定有活出另一番天地。
与义父商讨完军务，相柳觉得，眼下总有那么三五天的空档，不如也去热闹的轩辕城逛逛？她在轩辕山，就是生活在五王七王的鹰视狼顾之下，这么个生来悠闲惯了的人，一定不会过得太舒心，不知道会不会偶尔也下山走走？
相柳于是化成防风邶的形貌，担心轩辕城战力非凡，特意用草药染了一头黑发，即使灵力不足，也不至于显出真容，万无一失，这才前往了轩辕山下的热闹繁华。
092 他\/她怎么在这？背着我逛窑子？！
轩辕山上，玱玹陪黄帝日日下棋散步，续上了祖孙情谊，也择了一日，要带小夭去城中最大的歌舞坊里“办事”。那里有个他多年的暗线“金萱”，借着在这处歌舞坊的活动，为他搜集着最高级别的情报。
虽然是歌舞坊，但到底大部分来客都是男人，小夭于是戴了薄纱帷帽，略略遮掩了真容。歌舞坊鼓乐不绝，垂幔渺渺，加上酒气与熏香熏陶，入耳皆是声色，小夭随着玱玹步上二楼，隐约能听到男欢女爱的调笑声，有些不适应，于是跟玱玹说，自己就不随他进里边了，只在二楼的廊上等他。
琴声轻慢，二楼到处都是微醺的客人，小夭居高临下地往一楼的舞台上看，那里有大荒最身姿曼妙的舞姬正动情演绎，浅台下围了一圈男客，禁不住舞姬撩拨，早已纷纷放声调笑，伸手要去摸一把舞姬的纱衣也好。但舞姬高傲，一一推拒开，却迎向了大门口的方向，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老熟客。
先是一个暗色衣服的公子，将舞姬揽在怀里，却突然将人推向身后，口中还笑道，“今夜就让小蛮腰陪你。”
在小夭站立的角度，看不到来人的脸，但却能看到方才高傲的舞姬，原本是皱眉要推开男子的，可随着看清眼前的脸，那舞姬居然立刻切换了一脸笑意，痴痴地盯着男子的脸，任由他抚上自己腰身将自己带着走。
小夭也有些好奇，这得是生成怎样的容貌，能让身处声色场所，见惯了绝色姿容的舞姬也变花痴？小夭于是更探头去看，那人一身华红色描金衣袍，身形隽铄，步履轻快中带着分慵懒，光这气质也是不俗。渐渐，那人怀里拥着舞姬拾级而上，露出半脸额头，小夭只觉得那额头发际像极了相柳，还怪自己怎么突然想起那九头妖怪。
又见那人低头与舞姬说了些什么好笑的，逗得女子花枝乱颤，那人也伸手带着些挑逗之意轻扫过女子的梨涡，小夭又想，这绝不是那冷面相柳的做派，但随着那人渐行渐近，一张脸完全出现在小夭几步之前，小夭在面纱后边也呆住了！
那脸与相柳一般无二，只是黑发如瀑，而嘴角絮着一丝懒散笑意，似乎这世间怎样他都可以，他都无所谓，这只是一场游戏。小夭就这样定定望着那张脸，瞠大眼睛，忘了呼吸。
相柳其实早已看到了小夭，或者说，野兽敏锐的嗅觉，早就感觉到了她，虽然帷帽遮面，但相柳就是知道小夭在那里，甚至都不需要雌雄蛊虫贴近之时特别的心脉窜动。你就这么惊讶吗？就这么笃定我不敢出现在轩辕城？你可有一点想我？而最后这一问，小夭呆愣的模样已经给了他答案。
相柳隔着那薄纱，极为自然地朝小夭对了一眼，又像完全不认识她似的，目光游移至别处，身前揽着那痴痴看着自己的舞姬，相柳故意绕去窄窄的廊道上，与小夭擦身而过，自己华红描金的衣袍，轻轻擦过小夭浅绿淡白的裙角，余光感觉小夭随着自己的步伐，也跟着转过身子，相柳知道，那双眼睛在追着自己看，于是更凑近舞姬的耳边，说了句不知什么玩笑话。
小夭全然忘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眼里除了那张脸，再看不到任何人！
蛊虫传来急速的心跳，相柳感觉到了，暗爽着，怎么，你不是见过黄帝外祖身边的才俊？还有那个玱玹都无法让你如此悸动？说着不要我入梦，心跳倒如此老实。
但相柳嘴边尚未浮起一个完整的笑意，就听到小夭方向，传来一声男客滋扰的挑衅，“你若有几分姿色，今晚就让你陪我啊。”说话的，正是此前与自己同来的那名男子。
小夭本在望着那酷似相柳的男人背影发呆，却被一个男客阻住，而且，那男客居然伸手就来掀自己帷帽，事发突然，小夭甚至没来得及避开，那男客贸然伸出的手已经要碰到面前薄纱，却见打横伸出一只华红色的衣袍，一声低沉蛊惑的男中音响起，“对美人怎可如此粗鲁，这里是风月场又不是狩猎场，你情我愿，方能意趣”。只两句话，便让那男客住了手，替小夭解了围，那粗鲁男子甚至语带恭维，“若论怜香惜玉，大荒内倒真没人比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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