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丝自云端飘洒下来，天地之间一片迷蒙，海风拂窗而过，屋中便瞬时添了几分寒意。
储子意手指微抬，那一滴金色血液便悬空而起，落到了他掌心，如在北域冰坑之时一样，他神色淡然，伸出手，掌心便轻轻覆住了奚瑶双眼。
温凉的液体灌入眼中，慢慢融入眼底。
眸中传来轻微的不适感，奚瑶下意识就闭起了眼睛。
待眼中的凉意散去，她才睁开眼睛，扭头，对着水镜照了照。
不同于上一次右眼中嚣张的金色光华，这一回龙血入眼，镜中她的一双眼眸之中，只眼底各增了抹淡淡的金色。
奚瑶一脸懵地点了点自己双眼，“大师兄，两只眼睛啊？”
储子意瞥了眼她茫然的模样，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开口道，“以小师妹的招事儿体质，只怕点一只眼睛，不够。”
“好了，现在我们说些别的东西。”
唇边的笑意微敛，他靠在椅背上，正色道，“让我看看你在来灵犀城的飞舟之上，都经历了什么。”
奚瑶长睫微挑，也不拖拉，双指并拢在眉心一点，之前在飞舟上的记忆，便被她复刻出来，融进了水镜之中。
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珠斜斜落到大开的窗扇上面，瞬时溅起点点细碎的水烟，屋中水汽弥漫，储子意只皱着眉头，认真地看向水镜。
水镜之中的画面，主要是小天狗从飞舟三楼一跃而下开始，皱着眉头看了半晌，等镜中江篱抱着孩子从飞舟跌落，再到她与忌余交谈之后，储子意才意味不明地半眯了眼睛。
“是，也不是……”
略微琢磨了一下忌余的那句话，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奚瑶，“你是觉得，那孩子是神器所化？”
奚瑶偏头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就慢慢点了点头。
深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指对着水镜遥遥一划，镜中的画面，又再度转到了她与忌余在雅舱说话时的场景。
“让妖魔两族覆灭？”储子意轻笑一声，眸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兴味，“诞生于天道，又是秉承天地意志而生，若说是神器，倒确实很合理。”
毕竟，焚月现身于世间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应对妖魔两族的么……
“所以啊，现在问题来了。”
奚瑶托着腮，幽幽开口道， “那东西好好地被锁在盒子里，若是没有他人相助，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破开锁跑出来。”
“大师兄……”
她神色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忧色，轻声道，“神器成人，那二师兄那边……”
提起沈越，储子意眉心也慢慢蹙了起来。
“这件事交给我。”思忖了片刻，他微垂着眼眸，云淡风轻道，“先查清楚五把钥匙的具体下落，将幕后推波助澜之人寻出来，其余的，容后再说。”
“至于那个孩子……”
他摩挲着手指，不疾不徐地瞥了一眼水镜，缓缓道，”既已寻了人族为母，自然便不算天道所出了，况且，他离了山月净尘楼，又还未长成……”
储子意从容地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道，“倒也不算坏事。”
奚瑶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瞥了眼他脸上的表情，就默不作声地眨了眨眼。
若是真能通用江篱的孩子来拿到梵月，相比于上山月净尘楼寻找神器来说，是要更方便一些。
于他们，于沈越，确实不算是坏事。
“大师兄。”她想了想，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开口道，“江篱婚期将至，却千里迢迢带着孩子奔赴灵犀城，只怕此处，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或许，不必我们费心去寻，守株待兔等在这里，她自己就过来了。”
神器想要的东西……
储子意闻言眯了眯眼，回忆了一下他在奚瑶记忆里所看到的，那孩子的长相神色。
心下微动，他侧过脸，就静静看了一眼窗外。
水城甚少有高楼，丹奈的客栈虽居于水城的中心位置，顺着二楼的窗户往外望，却也能清晰地看见远处的广阔无垠的大海。
暴雨倾盆而下，乌云团团纠结在一起，带着莫名的威压，阴沉沉地从天际压下。
漆黑的海面波浪翻涌。
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海面之上某个位置，他眼中便凝出了一抹了然，“神器转世，却将自己弄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那个孩子身上，大约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奚瑶闻言，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事后我也问过小天狗，狗子说它初初与那孩子见面时，他捂在厚厚的襁褓之中，屋中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
抿了抿唇，她不确实道，“反正怪怪的。”
“大师兄……”
奚瑶好奇地抬起了眼眸，“所以，他们的目的地，才会是灵犀城的仙人洞府？”
“江篱想借助洞府内的东西，替孩子解决掉身上的问题？”
思索了一瞬，她顺着储子意的目光看了看海面，心下不由得就缓缓沉了下去。
灵犀城仙人洞府内的东西，算是江篱的机缘之一，按原剧情走，江篱应该是在数千年之后，涅盘而归，在历练途中带着孩子无意间闯入。
这才，寻到了仙人在洞府内留下的东西。
可到如今，事情虽往前挪了数千年，江篱还是阴差阳错带着孩子来到了这里。
那她，也要提前得到洞府内的机缘了吗？
“大师兄，仙人洞府的入境口，在海上吧？”奚瑶莞尔一笑，一双眼睛笑吟吟地注视着储子意，好声好气地跟他打着商量，“要不，师兄你露个面，把江篱拦下来？”
拦下江篱？
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儿。
储子意眉峰微动，却不咸不淡地瞥了眼奚瑶的表情，实在不明白小师妹为何这般忌惮，那个叫作江篱的姑娘。
据他看来，那姑娘天赋平平，心性头脑皆算不得上佳。
即便是进了仙人洞府，料想也不会引起洞府内那一位注意才是。
琢磨了一下江篱的身份背景，储子意心中一动，神色间难得地，就有些踌躇犹疑。
“小师妹……”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着措词，意有所指地缓缓开口，“苏氏那个叫苏契的小子，你与他……关系如何？”
“不如何啊。”听他提起苏契，奚瑶一撇嘴，就冷哼道，“很差。”
储子意面色沉静，眸光深不可测，很难看出是信了，没是没信，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侧过脸斜了窗外一眼，他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便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叹道。
“我得走了。”
“啊？去哪儿？”
奚瑶茫然眨眼，目光扫过海面，又恍然地点了点头，“要不，大师兄留下一起吃个饭？”
“不过今儿雨大，客栈里储存的食材不多。”她扯了扯嘴角，灿然一笑，“所以啊先说好，我可不保证饭菜的精致程度。”
储子意闻言，眸中却凝出了一点笑意，“那我还是走吧。”
“大约也只有我离开此处，小师妹才能吃上精致可口的饭菜。”淡蓝色结界被收回，他弯了弯唇，也便转过身，化为一道金色流光离开。
奚瑶眉头轻挑，就站到窗前，抬眼看了看外面。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楼檐处一串雨铃在海风中轻轻晃动，雨水顺着雨铃无声地流淌下去，在灰暗的岩石地面洇出浓郁的墨色。
屋内寂静，唯余茶炉里噼啪的炭火细响。
站在窗前看了片刻，奚瑶猛然发现，外面的风雨似乎小了一些。
啊这……合着大师兄回了东海，还自带降雨属性啊？
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她就有些羡慕地抬起头，瞟了眼天际，叹息着转过头，又正好跟云宴对上了眼。
“你们俩的话终于说完了。”
云宴虚幻的身形从灰岩墙壁中，往外探了探，大致扫了眼屋内，这才朝着奚瑶招了招手，“快过来吃东西，面都要坨了。”
听他提起吃的，奚瑶捂着肚子，感觉自己还真有些饿了。
奚瑶点头，抬脚出了门，又转而到了云宴房间。
刚一进门，便被食物的香气给扑了满脸。
小天狗蹲坐在桌子上，碗里的面条已经见底，一旁的忌余却很斯文，小口小口地用筷子夹着牛肉，往嘴里送。
“哟，小凤凰来了。”陆清雅懒懒地半躺在椅子里，见她过来，便指了指桌上，“快吃，再晚点面都冷透了。”
他话音刚落，云宴就没好气地斜了一眼过来，“我凤凰一族，就没有个吃冷饭的道理。”
“知道了知道了。”
陆清雅嘟哝一句，扭头却对着奚瑶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认真地辨认了一下，奚瑶知道他是在抱怨云宴，也只能抿唇笑笑。
面条很筋道，上面码着炖得软烂的牛肉块，碗边还冒着鲜嫩的蔬菜，奶白的骨头汤浇下去，泛着暖意的食物香气，就瞬间将雨雾带来的凉意冲淡了几分。
吃到一半，她还在碗底发现了一个浸透了汤汁的荷包蛋。
暮色渐深，等伙计收拾好碗筷，陆清雅打着哈欠，闲谈了几句，就早早地休息去了，奚瑶也就带着小天狗和忌余，慢慢往自己房间走去。
夜间的水城，与岩城相比要沉寂很多。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空气中却还氤氲着咸湿潮润的水汽，海面沉静浓黑。
奚瑶倚在窗边，遥遥望了望岩城那边璀璨耀眼的点点灯火，耳中却听见客栈大门“吱呀”地轻轻响了一声。
将身形从窗口往外探了探，她一眼，便在客栈门口瞧见一片殷红的衣角。
大晚上的，穿着一身红衣往外跑……
奚瑶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一挑，忍不住就眯了眯眼，玩欲擒故纵是吗？
不好意思，不上钩。
冷笑一声，她果断将窗户关紧，还搬了把椅子堵了上去。
小天狗翻着肚皮已经在床上睡熟，忌余坐在桌边，注意到她的动作，却一脸疑惑地眨了眨眼。
“阿瑶，怎么了？”
“客栈老板，刚从我们窗下晃过去了，先不管。”奚瑶随口应了一声，慢慢悠悠地站到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
茶还是储子意煮的，海风湿凉，吃个饭的功夫便已冷透。
将杯中的茶汤一口饮尽，她温和地摸了摸忌余脑袋，就拣了个蒲团施施然坐下，双目轻阖道，“我打坐，你呢？”
忌余点头，“我陪你。”
奚瑶闻言并未睁眼，只笑道，“好，那你也拣个蒲团坐过来。”
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在耳旁拂过，忌余温软的一声“好”，便在耳侧响了起来，她睁开眼睛往旁边看了一眼，就见忌余正乖乖坐在旁边看着她。
瞟了眼忌余精神抖擞的样子，她弯了弯眼眸，这才阖上双眼继续。
没过多久，奚瑶耳中却听到了一声幽长的女子叹息声。
轻浅又飘忽，蕴着无尽的怅然之意。
听声辨位，声音的主人似乎就站在她窗户下方，距离太近，水城的夜色又过于沉静，连一声虫鸣都没有，那声叹息，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睁开眼睛，她转过头，隔着窗纱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外面。
浓墨一般的夜色被屋中的鲛珠牢牢阻隔在外，叹息声的主人大约是见屋内迟迟没有动静，不多时，就又幽幽地轻叹了起来。
奚瑶：“……怎么还没完没了起来了。”
瞥了眼叹息声响起的位置，她微一沉吟，干脆将蒲团挪到了与云宴房间相邻的墙壁处。
果不其然，窗外的女子叹气声，便停了下来再没响起过。
满意地笑了一声，奚瑶也就不再搭理窗外那人，只沉下心来梳理吸纳灵气，谁知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她的房门就被人敲了个震天响。
一把将房门打开，她抱着手臂站在门后，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门外笑吟吟的丹奈道，“我似乎，没有要早点。”
“啊，是吗？”丹奈视线扫过她门口的名牌，一脸歉意，“那可能是我们记错了，这些早点，大约是别的客人点的。”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姑娘休息了。”
她一面说，一面便招呼端着托盘的伙计转身离开。
奚瑶抬眼，目送着丹奈往楼梯口走去的背影，并未出言制止，正欲关门，房门却被人猛地挡了下来。
“小姑娘……”不知何时返转回来的丹奈，勾唇道，“谈谈？”
奚瑶挑眉，“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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