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香港，云涛实业办公室，张霁明站在陆景明办公室门口，背后跟着好几个张文洋的人。
张霁明使眼色在问陆景明：要不要我帮你拖时间？你走？
陆景明在穿外套，轻微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从他接到张文洋要他去孟买的电话到这几个人过来，头尾不到十分钟，他只来得及给许欢宴发了个消息，什么都来不及了。
即将开始的逼空计划中，大本营是伦敦。
本来在计划中，他是要坐镇香港的，顺便在事情完成后，在香港正式上任。
可突然之间，张文洋要他去孟买，说只要世界联网，一切都可操作，而孟买，是张文洋的福地，他喜欢。
福地是假，只怕对自己起了疑心，是真。
——别做任何抵抗，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都还不到时候。
张霁明咬牙让开了位置，后面几个人进来：“陆先生，张总已经安排好了飞机，你可以在路上休息。”
“张总考虑周详。”陆景明笑着扣上西服最后一颗扣子，神色未改，他收起桌子上的笔记本，把它放入电脑包里，“飞机上有换洗衣服吧，我可是要每天洗澡的。”
他幽默，那几个人也眉目轻松，笑说当然有，当然有，张总都备好了，就等陆先生过去呢。
阿斯死后，他的手下上来好几个人，如今都在争第一贴身保镖的位置，积极得很。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兰桂坊喝几杯。”陆景明笑着说。
“好啊，到时候的庆功宴，我们不醉不归。”张霁明应和。
他目送着陆景明离开，看着后者一路谈笑风生，仿若无事。
02
香港富豪多，私人飞机也多，这是个离半山最近的私人停机坪，有个简易的起飞跑道，提供临时起飞降落。
陆景明刚进机舱，就看到了前面组合圆沙发上转过来一个人，端着红酒一副等待已久的样子。
“张总？！”陆景明狠狠一惊，张文洋不是在去中东的游轮上吗？
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游轮维修完毕，刚从罗马出发。
什么时候从欧洲到眼前，张文洋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景明，坐。”张文洋笑得很和气，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怎么看怎么有点让人瘆得慌。
他的面前有一个小小的移动圆茶几，他给陆景明倒酒：“我不放心这次，就亲自过来盯着了，等你这边忙完，我再去中东。”
陆景明坐下，接过红酒说了句谢谢。
张文洋举了举杯，先和他碰了碰，说了句景明辛苦了，这几天要劳烦之类的客气话，两人都喝了口酒。
机舱门关上，陆景明心里捏了把冷汗，玻璃酒杯被他握出一点点浮浅的水雾。
“张总是想和我谈谈这次的计划是吗？我其实有做一点调整。”陆景明开口。
“不着急，”张文洋漫不经心的，“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你肯定会感兴趣。”
他按了一下扶手上的遥控，从前方的舱顶打下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他示意陆景明坐到自己身边的沙发上来。
陆景明端着酒杯过去，两人并坐，一个闲散一个拘谨。
“你这次在戛纳的老巴里应该看到了一些……东西。”张文洋笑了笑，斟酌着用了一个含糊的词，“我后来看录像，还真的想起了一些，我早就忘记了的往事。”
陆景明看着他，眼神认真在倾听。
张文洋平时常规穿着是很西方化的，一副完全已经和国际接轨的精英老总范，哪怕在法南的季家，陆景明看到的他，也是西式打扮的多。
可今天的张文洋，穿的却是一套休闲服，一身白，看起来格外随意，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很多岁。
但陆景明感觉到了在这副休闲外衣下的，隐藏着的让人胆寒的气势。
03
什么往事？
陆景明想问，突然听到一连串急促的喘息声，呼哧带喘的。
他缓缓回过头，吓得差点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的沙发背后，立着那条巨大的，张文洋养在孟买庄园里的大狼犬。
大狼犬凑过脑袋看着他，舌头耷拉在牙齿缝中间，强烈的腥臊气散发开，像一座移动的肉山。
“它怎么……怎么？”陆景明脸色发僵。
张文洋笑着喊了声，大狼犬离开陆景明的沙发绕了过去，在张文洋面前老老实实坐下，腥红的眸子看过来，像喝了血一样。
张文洋脚尖点了点地，大狼犬立即在面前趴下，脑袋下巴贴着地，听话得很。
“我这次过来，先去了孟买带上它，和它一起来接你。”张文洋笑看了陆景明一眼，“你看，我对你多好。”
陆景明重新坐好，拍了拍胸脯喘了口气，哈哈笑了两声。
张文洋支着头往后靠着，点了点前面的显示屏：“来，给你看看，我在老巴里的录像里看到了什么。”
他按了按遥控器，显示屏打开，录像放了起来。
老巴里的摄像头挺多的，这是个被剪辑过连在一起的录像片段，从他们几人去地下会场，从电梯里出来那一瞬间开始放。
镜头的第一个，就落在了许欢宴的脸上，许公子领头，出了电梯。
“你认识他吧？”张文洋笑着说，“听说，你们可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是啊，”陆景明回答得很坦然，“他是港丰朱梓琪的青梅竹马，七年前梓琪想帮我，找了他出面，他出资，我帮他运作，久而久之，我们就成为了好友。”
他喝了口酒，“他是个很好的朋友，为人很仗义。”
张文洋的眼睛亮得像一头昼伏夜出的猛兽，他哦了一声，笑着点点头。
镜头慢慢往前走，很快就到了许公子咦的一声，往台上笼子里的许家兄弟走去的画面。
陆景明的心，被猛地提到了半空中。
04
剪辑切换镜头，给了笼子里的许家兄弟一个近景，许家兄弟三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出现在了显示屏上，被张文洋按下了暂停键。
“我就是看到这个，才想起了那段往事。”张文洋的声音醇厚又低沉，“那还真是，太多年前的事，我都忘了是如何发生的了。”
“十几年前，我在非洲孤儿院收了两个漂亮的中国男孩，小男孩没了亲人，年龄又小，也不知道为什么流落到非洲，成了奴籍。”
张文洋满嘴谎言，说得面不改色。
“那里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两孩子我也没见过，就在那个孤儿院长大了。”
“后来听说小朋友们长得非常漂亮，很早就进了奴隶市场开始赚钱，这些年下来，也帮我赚了不少，很会来事，是两个天生的……”
张文洋顿了顿，笑了起来，用了一个自认为非常贴切的形容词，“玩物。”
他没怎么见过许家兄弟，他有太多具体的事情都有人帮忙做，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比如试药，比如各种劝说配合或者买卖交易，都有人帮他做，实在不济，还有季颖，他不用和“货物”有什么具体交流，见不着。
能引起他注意的，就是这个他事后才翻看，越看越古怪的录像。
“你不觉得他们很像吗？我虽然和许公子也不熟，但当他们在同一个画面上时，你不觉得他们长得很像吗？”
他看着陆景明，一动不动。
这件事季颖没和他提，季颖不清楚他很早之前和许家的那些事，自然不会往敏感处去考虑。
弄得一错再错，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一些端倪。
陆景明看了一眼显示屏，很自然地摇摇头：“乍一看是很像，可再看就不像了，我当场在的，比录像要仔细很多，拿欢宴去和他们比，总是有点……奇怪的。”
他很小心藏起了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鄙视，但还是露出了一丝丝。
张文洋哦了很长一句，他又笑：“景明的意思是，他们不可能是兄弟？”
陆景明拧了拧眉，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欢宴没说自己有兄弟啊。”
“张总应该去看看香港无线的一个演员叫张国荣的，他和欢宴更像，欢宴在香港一直有个‘小张国荣’的称号呢，张总不知道吧？”
陆景明一脸好笑。
0
“如果张总有疑问，改天给他们做个dNA鉴定好了，是不是兄弟，能鉴定出来的。”陆景明很不以为然，说得极为轻描淡写。
张文洋嗓子里发出一声低笑，意义不明。
“晚了，两兄弟都死了，前几天死在一场意外中，尸骨无存。”他放下杯子，淡淡地道。
“啊——”
陆景明不作声了，他脸上是有些诧异又无所谓的表情，他放下酒杯，沉默了几秒。
张文洋一直在打量着他，陆景明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剧烈跳动，他都能听见怦怦作响的声音。
——应该过关了吧？
——他们曾经在私底下想过无数次如果被猜到了该怎么办？邱组长给他分析过无数可能，每一种都排演过。
——应该，过关了吧？
大狼犬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暗示，突然移动身躯坐在了桑苏青的脚边，凑过来在他身上闻了又闻，鼻子耸动。
陆景明往后靠了靠，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又畏惧又讨厌的神情。
“不喜欢我的狗？”张文洋在一边问，声音比之前缓和多了，带上了丝很明显的笑意。
“不喜欢，”陆景明坦白，“它这牙齿上还挂着肉丝呢，吃啥东西了？好臭啊。”
张文洋哈哈笑：“它都是吃生肉，带血的生肉他最喜欢，人肉也不错。”
说完，他可能觉得自己很幽默，哈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喊人过来，把狗牵走，和他们隔离开。
“景明，你这次到孟买，就住在我家吧，接下来的三天非常关键，我们来个短平快，捞一笔就走。”
陆景明从善如流：“好啊，这安排很好，理应如此。”
两人的交谈从私事自然转变到公事，一开场就陷入了热烈讨论中，浑然不知此时飞机早已经起飞，正朝着西方飞去。
天空中白云舒展，碧空万里。
06
与此同时的北京，万姿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她回到家洗了澡上楼。
地暖很舒服，她直接坐在地上，抱着绘画板开始打底稿。
她刚才去医院看到了赵思怡的遗体，尸体的惨状让她吐了许久，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昨天周警官说颅骨破裂还真是客气了，赵思怡的后脑勺实际上是凹进去了一大块，像豆腐一样，坍塌了一个大洞，里面都空了，看起来无比瘆人。
就这样的伤口，还抢救了三个小时？
还不如直接当场死掉，痛苦还小些。
在最后撑着的那三个小时，赵思怡该有多痛苦？
万姿看着绘画板上的白纸，闭上滚烫的眼睑，觉得自己从胸腔到脾肺再到大脑，每一寸都被火烧成了灰烬。
她长长地颤抖着吐出一口气，落笔往下走，一件柔美的，带着珠光的长裙在她的笔下渐渐有了雏形。
长裙到了脚踝，上面一层轻纱，腰上斜系交驳着，一排白色的小珍珠。
“万姿姐，我们系里每年三月都会有个晚会，到时候，各大航空公司会来学校挑人，虽然和我们大一新生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想穿得漂亮点。”
“我想要快点长大，快点，再快点，最快的速度，能在大三就被挑去实习，然后自食其力，多赚点钱。”
“万姿姐，如果你有空，就给我设计一件长裙好不好？我喜欢蓝色，就蓝色的吧，你有空吗？没空那就算了，我自己去买。”
这些话都是那天他们送魏源进局子里时，姐妹俩在酒吧外的对话。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好好说话了吧？
自那过后，她回去几次，赵思怡也都在忙，忙着做各种兼职，等到过年，她们都停下来了，家里出事了。
今天移至殡仪馆，明天周一补办各种手续，大后天，也就是周三一早，约好了火化……
还有时间……做一件漂亮的裙子给她，如她所愿。
万姿站起来，打开布料储物柜，她从里面取出一块蓝色的星月辉，摊开抖了一下铺在床上，像铺开了一整片的星河。
——思怡，姐姐为你穿上漂亮的裙子，送你走。
——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能不被人抛下，得到快乐和幸福。
——你放心，所有的坏人都会被绳之以法，得到应有的惩罚，你绝对不会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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