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骂了自己一句，并没有什么用，万姿的泪似大雨倾盆。
她转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黑暗中蹿了过去，仓皇得像一只小兔子：“你醒了？呜哇，你可算醒了，你都昏迷了十多个小时了。”
可不是十个多小时嘛，她都数着呢，她度秒如年，脑子里循环放着各种来印度旅行的女性的遭遇，心里的鼓都不知道敲破了很多个，都快吓死自己了。
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人安慰她，连同伴都没有，景明人烧糊涂了，她心里不知道多恐惧。
她飞奔到陆景明身边，打开手机照明，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陆景明正在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湿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面如白纸，嘴唇仍在不住颤抖。
“景明。”她去摸他的额头，额间一片冰凉，不再烧了，但这一身大汗，是怎么回事？
陆景明朝她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太虚了……很累。”
很累，像跑了无数个马拉松，疲倦黏在了骨缝里，钻入了血脉中，甩都甩不开，神思是最后那缕清明，在大海中沉浮，无数次想醒来，但无数次沉溺下去。
这是心神损耗太过，他知道。
这一年多来如走钢丝般的日子，多年来不敢有丝毫松懈，自己的铁人生涯终于走到头，撑不住了。
“我的手机给我。”陆景明说，万姿连忙递上去，“没信号，山洞里一点信号都没有。”
陆景明想说没事，我有办法，但又实在没力气再说话，他接过手机开机，再抬手从自己的衬衣上用力扯下一颗扣子。
反转过那颗衬衣扣子，他用指甲在背面拨，拨了好几下，才拨开扣子中间的接口缝隙，从里面取出一个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芯片。
万姿有些呆，陆景明闭着眼睛休息几秒，说话解释。
“这是辛先生给我的，是个小型的发射器，能定点发射方位，但因为太小，所以只能坚持半个小时。”
“你把它和手机卡放在一起，再开机，无论有没有信号，这个都能借电启动，发射定位。”
02
陆景明透过汗湿的眼睫，竭力维持清醒，他只能模糊看清万姿的样子，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度昏睡过去。
许欢宴的人一定在这片区域，但这里是印度南部，山区多，地形复杂。
金矿的这片区域尤其，喀斯特地貌只是其中之一。
“这里地底下有一条很大的地下河，横贯东西，绵延上百公里，因为地形太复杂，所以它即使蕴含了丰富的各种资源，印度政府也迟迟没有开采……”
陆景明喘了好几口气，接着往下说：“进入这里，如果没有本地人带路，是很容易迷路的，我看过地形图，这里山洞不计其数，洞洞相连……”
万姿心惊肉跳，眼泪无影无踪。
她仔细听着，陆景明接着说：“……万姿，如果不能确定来人是朋友，你宁可躲开，我担心会有危险……”
这片区域虽然已经被大小阿萨密买下开采，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本地人溜进来，如果有，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抬手碰碰万姿的脸，他现在没力气保护万姿，随时会再度昏迷过去，在印度的偏远地区，女性地位堪忧，如果一旦有意外，万姿跑都跑不掉。
陆景明力气不多，越说到最后越断断续续，最后更是连声音都没有，只剩下嘴唇在动。
“你别说话了，我都明白。”万姿难过地说，“我知道我们要坚持到他们找过来，但到底能等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不知道。”
她俯下身子亲亲陆景明的嘴唇，“没关系，你养养精神，看着我就好，如果实在困了，你就睡一下再醒来，我们会等到欢宴带人来的。”
陆景明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听话还是力竭，又不再动了。
万姿有些想哭，她忍了忍，抬头盯着斜前方渗水的那块岩石发了会呆。
又要吃药了，手机电量两个人加起来能用多久？
信号已经发出去……过了五分钟了。
她爬到山洞边缘，接着盯着地上那箱水发呆……
还是要吃东西的，可怎么吃呢？
岩石上的渗水不够，之前举了两个小时才喝了两口，快渴死了，也快饿死了……
她就算勉强能撑一会，可景明撑不下去了，他的脸色太难看，都发灰了。
万姿揉了揉眼睛，起身回到陆景明身边。
03
从陆景明身子底下，她抽出那些垫在地上的工作服，有三套，都脏兮兮的，分开算，是六件。
陆景明的确又陷入了昏迷，他对她的举动没有反应，被推开也无回应，只闭着眼睛安静着。
万姿拆下自己手机上面贴的钢化膜，撕得很小心，给自己拆解出一个简单易碎的利器。
用丢在一边的湿衣服一角，裹着手指头，她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沿着裤脚线开始拆布料。
眼冒金星，手酸得一直在打颤，万姿半跪在地上，维持着一个姿势，每一步都很轻巧。
她一向自负手巧，给她一块布，她能做出华服美衣，但谁能告诉她，怎么把钢化膜当刀子使？还能不碎成渣。
指头嵌进了细小的钢化玻璃渣，痛得很，万姿抬头看了陆景明一眼，他面容惨淡，是她最好的止痛药。
已经过了半小时，快一个小时了，信号发射出去了吧？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万姿不去想，她拖着被自己成功撕开再巧妙打结连成绳的那几套工服，又到了山洞旁，往下一看，肚子饿，头晕得更厉害了。
她的手机已经没电了，陆景明的还有百分之五十，不能再拖了，再拖，坚持不到明天。
如果等不到人，不是饿死，就是渴死，或者吓死，再不然，就是陆景明病死，反正都是死。
万姿把长长的足有五六米长的绳索一圈圈折叠好，绕在手腕手臂上，工服粗糙，但够结实。
她回头看了陆景明一眼，毫不犹豫转身攀着那半截木制楼梯往下去。
楼梯悬挂在半空中，她刚踩上去就晃了晃，像秋千一样，万姿把脸埋在臂弯里，抑制住惊呼，咬了自己一口。
好饿啊，饥饿的力量是伟大的，万姿给自己打气，慢慢往下挪。
——许欢宴，你的人还不来，是要等着给我们收尸吗？
——这山洞里还不知道有什么虫子呢？说不定有毒虫，你来晚了，抢尸体都抢不到干净的，那还来干嘛？
——不不不……许公子，许大爷，你还是快点来吧，我熬不住了，真饿啊。
04
陆景明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等他再度清醒时，发现万姿不见了，他吓了好大一跳，全身都凉了。
喊了两句，听到了外面的回应声，万姿声音脆生生的，满是埋怨。
“别叫了，我在下面呢，差点被你一嗓子喊得摔下去了。”
陆景明爬到山洞旁探出头去看，万姿正顺着一根布绳子，晃晃悠悠的，腰间捆着的是个灵巧的滑动活结，半卷着半垂着，竟就这样安全落了地。
“万姿……”他喃喃喊了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万姿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她连头都不抬，休息了几秒后扑到身边的水箱上，陆景明看着她快手快脚拆开一瓶水，仰起脖子就往自己嘴里灌。
他眼睛里浮起笑意，突然觉得头都没那么痛了。
“你等会儿，让我先吃饱。”万姿一气灌了半瓶水后，对他说了第二句话，转身再去拆面包。
陆景明整个人都被笑意浸透了，这下不但头不痛，身上的肌肉都不痛了。
万姿狼吞虎咽三口吃完了一个拳头大的面包，胃里那股子抓心挠肝的感觉瞬间舒缓了，她抬起头开始招手。
“你能不能下来？能下来就下来，我们自力更生，不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来救兵呢，这都下午了，再过一会天就要黑了。”
山洞里光线很暗，但还是能看到一点点天明天暗，如果当真进入黑夜，他们又没有手电，那就真抓瞎了。
陆景明运了运气，点点头：“能下去，不过，这个能撑得住我吗？”
万姿拉扯了一下布条，梯子晃荡了好一下：“能，这种布料虽然廉价但抗造，你下来吧，小心点。”
她张开手，“自己下来，前半截自己抓紧，后半截我给你垫底。”
陆景明应了声，马上往下爬，一点点挪，手颤腿抖，比万姿还慢。
万姿教他把布条缠成活动结，一点点顺着往下滚，她果真张开手去接，手指头刚触到他，就听见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05
她迅速转身，抓起一瓶水和两袋面包塞进怀里，拖起刚跌倒在地，才从布条中挣扎出来的陆景明。
拖起他就跑，跑得快极了，像背后有狗在追。
陆景明被她拽得胳膊都要脱臼了，人往前栽，腿都倒腾不过来。
两人就近蹿进了旁边的一个山洞里，里面有光，万姿拖着他飞速地顺着光狂奔。
“是谁？”陆景明头昏脑涨。
“铁塔1号，那个大流氓。”万姿头也不回地回答，“这人不知道怎么返回来了，但肯定不怀好意，你快点跟上。”
这个山里洞很多，具有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特征，像蜂巢一样，满山皆洞。
他们进来的这个透着光，里面是绵延着的一连串的洞，不是死路。
那个开车的猥琐男带了其他人进来，在密闭空间里，他们的说话声在不停回响。
想起他一路上对自己色眯眯的眼神，万姿心中一阵恶寒，只恨自己不能跑得更快些。
他们转眼间就穿过了三四个洞口，来到了一个多头路口，一条路往上走，一条路往下，还有一条平面展开直往前方。
“往下走，地下有河，而且没人能想到，最安全。”陆景明拉了拉她的手，“下去。”
他的手心又滚烫起来，手心滚烫，手指冰凉，万姿回头看，看到他满头大汗淋漓，心疼得要命。
她二话不说，直接往地下奔去，死命掐着他的手臂，心里慌得像有千军万马。
“来，”陆景明走在了她前面，“我还记得一点点那个地形图，你跟着我走。”
他从万姿手里接过一个面包，把包装纸拆了，裹住手机防水，再塞回口袋里，万姿如法炮制。
陆景明握住万姿的手，两人一起往前跑去。
06
印度南部，班加罗尔坎皮高达国际机场，许欢宴刚下飞机，前呼后拥，一堆人簇拥着。
刚下飞机，他就接到了电话。
“两个小时前我们收到了信号，在山里，半个小时后我们定位成功出发，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山洞，但里面什么都没有，人已经走了。”
年轻的保镖站在山洞里，拿着卫星电话汇报，他面前的山洞乱七八糟的，一箱水歪倒在地上，还有一箱面包，不远处的半截子梯子和布条乱七八糟的，很刺眼。
许欢宴听了半天，心里烦躁：“你们怎么做事的，人都失踪快一天一夜了，还没找到？”
“医院那边说，陆景明在发高烧并伴有肺部炎症，这都是要人命的，你们还把人跟丢了……”
年轻保镖不作声，他蹲在一堆脚印上在发呆，任凭老板发牢骚。
地并不是全干的，有半湿的灰泥，灰泥上满是脚印。
保镖马上往山洞里去，背后的人跟上，有四五个。
他一边跑一边说话：“有人在背后追他们，我们先走了，许哥拜拜。”
许欢宴急得跳脚，骂了句娘，那山洞里的地形图他也搞到了，密密麻麻的各种溶洞，看得他头皮直发麻。
他往外走着，连南印度的风都让他觉得讨厌起来，这地方真不好，他可太讨厌了。
季齐的电话正好也打过来问情况，许欢宴一头包。
“我才刚落地呢，好像情况不太好，我现在也不敢保证什么。”他烦躁。
“如果他们两个出了事，我明天见大小阿萨密和张文洋，我就直接带人，我他妈弄死他们。”
季齐在那边声音发紧：“上头今天一早秘密拘捕了钟裕，他愿意配合我们所有的工作。”
“我二姐那边说在想办法把大姐弄回国……你自己也小心点，别出事。”
许欢宴拉开车门上车，冷笑了好几声：“好，我们先找人，等找到人，我再去见见那几尊大神，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谁的命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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