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妈！”陆景明喊了一句，苏楠看过去，看到了儿子脸上的恻然。
“你别说了，”陆景明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这可能是一件掀起腐烂骨头的陈旧往事，充满血腥和算计的，带着至亲骨肉人命的往事。
“怎么？”苏楠斜睨着看过去，“你觉得不可能？”
“不，有可能。”陆景明低声道，每个字都像在他心脏上扎刀，“有可能，我只是想到季齐，心里难过。”
想到季齐，他每动一个念头，都像有刀砍过来，一刀刀鲜血淋漓的。
如果季颖是多年前就参与了陆家破产案的人，那多年来的“念旧情”显得多么可笑。
那些陪着季家伯父伯母的日子，下棋，钓鱼，说笑，围在一张桌子吃饭……
那些热情，温暖的笑容和拥抱，那些一次次在酒吧，他跳下去把账单丢给季齐的理所当然大摇大摆……
友情中的温暖和小蛮不讲理，都变成了笑话……
都是笑话吗？
“季齐不知情。”许欢宴补了一句，他和陆景明隔着屏幕遥遥相望，都看到了一份深切的悲哀。
两人都很平静，但眼眶都红了。
苏楠别过头不说话，她的表情变化莫测，时而凶狠时而茫然，最后变得支离破碎，徒留下伤心和不忍。
“我们慢慢来，别冤枉了季齐，他必定是不知情的，这孩子重情重义，心地纯良。”
说了几句，苏楠也说不下去，她长叹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人生……”她苦笑着饮下杯中酒，“真是可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好好坏坏，坏坏好好……有情的人啊……总是伤心个没完。”
母亲很快就醉了，她躺在床上睡着了，许欢宴走过来坐下，对着电脑屏幕举了举酒杯。
陆景明一时无言，他还在茫然呢，身边的万姿就把电脑移了移，正面对准了自己。
“我觉得你们有些想多了。”
她开口一句话，惊醒了两个身边人。
02
“我觉得季伯父他们既然敢回来，就表示有些事他们是不知情的，否则谁会在害人家破人亡后，还若无其事地和受害者做朋友，演戏演那么多年呢。”
万姿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季颖当年也许也不知情……”
说完后，她也有些不确定，许欢宴第一个反对，他对季颖的印象，从那个地下实验所开始，就一路崩坏，到了童韵文，更是坏到了极点。
“不知情？我不觉得，季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演戏她最擅长，她有个儿子，又有个多年的男友，家里谁知道？不照样瞒得死死的……我可是见过她对那些试药者的态度的……”
“而且，她跟张文洋纠缠多年，牵绊过深，说她完全不知情，说不过去。”陆景明也说。
万姿沉默了一下，才叫了许欢宴一句。
她说得有些小心翼翼：“欢宴，其实他们可能真的没把明月和灿星当人。”
如果有，就不会让他们兄弟俩单独关在地下密室里，而不关在楼上了，楼上又不缺房间。
他们这些人打心眼里，就没把奴籍的许家兄弟放在人的位置上来看，对他们来说，他们是玩物，是试药者或者说是可以任意打骂的发泄品，唯独不是人。
许欢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浮现出一丝彻骨的冷：“我知道，就包括童韵文，当时在他们眼里，其实也不过是个祭品，一个死人而已。”
他们不会在意这种人的生死，这种人，多一个少一个，对这些自诩高位的人来说，和蝼蚁无异。
气氛太沉重，万姿转移了话题，问了句下面应该怎么办？
“先把葬礼办完，这出戏我们就要退场了，再等半年。”
陆景明清俊的眉眼淡淡的，眸中闪烁着冷光，他的睫毛悠然垂下，微微带上了点狠毒。
“我不管张文洋和我父亲的死，和陆家的破产有没有关系，但半年后，有没有关系，他都要变成一个穷光蛋，一文不名。”
他轻轻敲了敲电脑屏幕，许欢宴会意，举起手里的酒杯，做了个碰杯的姿势。
陆景明以水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03
香港，半山别墅，朱梓琪推开母亲的卧室，里面传来尖锐的一声喊：“别开灯！”
朱梓琪叹了口气：“不开大灯可以，但小灯总是要开的，不然走路会摔跤的。”
被子里的人往里面缩了一下，整个盖住了头。
朱梓琪顺着外面流进来的光走到床边，打开了床头灯，又返回去关上房门，最后回到床边椅子上坐下。
“妈，你想干嘛？”她低声问，声音里充满无奈。
事情发生已经十天，这十天，老妈没出过一次房门，把自己关在家里。
电视不让开，手机丢掉了，亲戚不见，朋友不联系，仿佛困兽一样，把自己困在了牢里。
“梓镇说你今天什么都不吃，就说想见我，那我不是都来了吗？”朱梓琪说。
朱太太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竟然听出了一丝怨气：“你是来了，可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等你一天了，你这个时间来，还不如不来！”
怨气的阀门一开滔滔不绝，朱太太瓮声瓮气的。
“我知道你也嫌我丢人，这十天，你就回来过三次，人都搬去酒店了，回来敲我的门，我不开就不进来，你也嫌我丢人了是不是？”
“我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我，就包括你大舅舅和大舅妈也都在说我，说我丢朱家的脸，丢娘家的脸！”
“可我哪里有错！就许他朱胜定风流快活一辈子，我就不行？我就要守着那贞节牌坊过一生吗？！”
说着说着，朱太太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披头散发，面容憔悴。
她咬着牙，脸上的肉直颤，医美做出来的精心呵护的脸，才几天功夫干涸了许多，没那么水灵灵，也没那么娇嫩嫩了。
朱太太眼泪汪汪，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尴尬，头发丝都要冒烟了。
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朱梓琪看着母亲，好半天没说话，她别过头，心里升起一丝苦涩。
“妈，你和父亲，真是一对自私到了极点的家长。”
04
朱太太眼睛立即瞪圆了，泪珠兜不住，顺着脸颊一个劲往下掉，看起来不知道多可怜。
妈妈是美丽的，朱梓琪知道，她在整个娘家亲戚中，从小就拔得头筹，艳压群芳。
人漂亮，家境富裕，当初选上父亲，应该也是有爱情的。
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朱梓琪看过，谈不上多英俊，但眉目之间的意气风发，很吸引人。
“我记得你以前曾和我说过，你最喜欢父亲的是他那股子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豪气，在创业初期，父亲也曾几起几落，但每次不用你安慰他，他能倒回来安慰你。”
朱胜定总是豪气干云，对着一脸忧心的太太说：“怕什么，天无绝人之路，就算有了，也是我顶上，轮不到你。”
有这样的老公，对本身性格偏柔弱的朱太太来说，是幸运和福气的。
可惜这世上的事，总是求情易，求久难。
专情忠贞了一辈子的爷爷奶奶，偏偏有个最不专情的儿子，父亲的风流从三十岁开始，到五十岁，一直不改，永远风流，不止不休。
哪怕正房太太生了四个儿女，也依然如故，他精力旺盛，总有爱不完的美人，用不完的体力。
“选择不离婚的是你们，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们忍了，旁人就无话可说。”
朱梓琪淡淡的，语气无奈，态度冷漠。
“但我最生气的是，你们作为父母，就一点都没想过，这样的行为，会对我们这些孩子，造成什么影响吗？”
“如今这个时代，是一个透明开放的社会，选择怎样面对感情，怎样夜夜笙歌醉生梦死都是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唯一有关的，是你们的孩子。”
“所有孩子的道德观和婚姻观的形成初始，都是来自家庭，来自长辈的，如果开始不对，后面这个孩子要用多大的心力才能扭转，变得健康，你们想过吗？”
朱梓琪看着母亲，眼睛里的恨意隐隐约约，让朱太太心惊肉跳。
05
“你们枉为父母，你们明明知道，所有的你们都知道……”
“可你们！”朱梓琪声音提高了，“可你们在整个偷腥偷情快活无比的时候，想过没有？”
朱梓琪哽咽着“想过家里未成年的，还在成长期的孩子没有？？？”
朱梓琪捏紧了拳头，“就这样，妈妈，你好意思一副受害者的脸给我看吗？你好意思吗？”
“而他——我的爸爸，和你一样，他又好意思吗？”
“你们有今天，都是活该！”
朱太太浑身大震，她睁大了眼睛，愕然瞧着女儿，连眼泪都没了，只是惊诧到了极点，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女儿一样。
她爬起来，披头散发也不顾了，没洗头没洗脸也不顾了，只是跪在床上，仿佛申诉一样，对着女儿叫苦连天。
“你怎么能怪妈妈？我是为了你们不离婚的啊，朱氏也是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要是离婚了，好处都给了别人，那你们算什么？！”
她振振有词，“我是为了你们不离婚的，我要保障你们的利益。”
朱梓琪直犯恶心，她还没说话呢，身后就有人接话了。
“我们不稀罕！”
母女俩都一震，一起回头，门口站着三个弟弟妹妹，朱梓镇最高，站在最后面。
他抿着嘴，刚才那句话是他说出来的。
“梓镇！”朱太太喃喃着。
“我不稀罕，我留校当老师，我有工资，每个月的开销足够覆盖，你给我买的那些衣服，我在学校根本不穿，我能养活自己。”
朱梓镇淡淡地说，他沉默良久，“妈，我能接受你们不爱对方，各自有人，但我恶心这种隐瞒和欺骗。”
小一点的弟弟也点头，更小的妹妹抬头看看哥哥姐姐们，也开始点头。
她其实听不太懂，但听话她是知道的，这些天家里不对劲她也是知道的，她都没法去上学了，学校门口都是记者。
06
“我什么时候能去上学？我不想再被人追着问了。”小妹问。
朱梓琪回头去看母亲，看到了母亲脸上的泪水长流。
“妈，你明白了吗？如果你离婚了，你现在别说有几个男人，哪怕你砸钱去捧小鲜肉，人家顶多说你爱玩，如此而已，我们也都会站在你这边。”
“可你和父亲最大的问题是：自私自利，用我们当挡箭牌，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最后牌坊塌了，朱胜定皮厚无所谓。
朱太太你呢？
你能扛过来吗？
朱太太被大女儿这个形容给刺激到了，她扑到床边抬手就要打大女儿，但举起的手一直颤一直颤，半天也没有落下去。
“你们这些孩子……就那么希望我们离婚是吧？父母离婚了，你们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
朱梓琪冷笑了一下，她站起来叹了口气走到门口，把大弟弟拉进来，劝两个小的去睡觉，答应了小妹明天一早亲自送她去上学，去赶走学校门口那些小报记者。
弟弟妹妹都散去了，朱梓镇走进来关门，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
朱太太有些失神，也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已经完全长大了的一儿一女。
朱梓琪垂眸靠近母亲，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冰冷无情：“我来告诉你有什么好处，还有这件事我会怎么处理。”
“警局里的四个人被以扰乱公共安全罪提起了诉讼。他们都不是香港公民，罪行也不严重，但因为都是事实，所以会罚款，会登报道歉，也会被驱逐出境，但不会坐牢。”
“你明天去一趟警局，和律师一起去，在同意道歉书上签字，然后去医院看父亲，至于你们是谈离婚还是准备一直表演假面夫妻，我不管。”
中间记者会一直跟着拍，朱梓琪只需要他们拍到东西，有人跟踪到就好。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警察没有问出来，那四个人嘴都很硬，朱梓峰这次挑的人好，都是外籍，只要离开香港，他们就管不着，也不可能被关押太久。
这次能延期关押了这么多天，还是许欢宴到处找关系疏通的，朱家的关系，都在昏睡的老爹身上呢。
朱梓琪冷静地分析一条一条的，怎么避开这次危机，怎么公关，怎么表演探夫。
她讲完了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妈，你可以不离婚，但请不要再说是为我们好的话了，这种话听了许久，真的……蛮恶心的。”
朱太太看着女儿不说话。
“你有钱有闲漂亮又不老，爱怎么过日子都可以，但请你无论做任何决定，都能坦荡面对，不遮不掩，不藏不匿，这才是你对我们子女，最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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