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庭安盯着那枚雕着龙纹的象牙哨片,迟迟没有接过,吴忌的话听来正常,却让他心头剧震。
昨夜军议时,他几乎已经确定项瞻是诈伤,可现在他又不敢确定了。
作为天子亲卫的玄衣巡隐,岂会不知项瞻究竟真伤假伤?何须「回营确认」?
他又想起昨夜浮桥上那道染血的身影,想起龙纛倒下时,北岸阵营真实的混乱。
要说演戏,这戏演的未免太真,可要说是真,以项瞻的谨慎,怎会亲自冲上浮桥?又怎会如此轻易中箭?
除非项瞻连自己的伤势都在算计之内,他不仅要骗过裴文仲,更要骗过所有人,包括自己这个盟友。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萧庭安猛地攥紧了拳头,只觉得脑子里被无数乱麻缠绕,无论如何也理不清。
“项瞻,你难道也会马有失蹄?难道孤,还需再找一条路?”他心中暗忖,目光远眺,望向远处正在修补营墙的士卒们。
那些士兵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却咬牙扛着木料、搬运箭支,没有一个人偷懒。
“殿下?”吴忌见他久不作声,试探着唤道。
“无事,”萧庭安回过神来,摆了摆手,示意吴忌把哨片收起来,“北岸若有消息传来,即刻告知于孤。”
“是。”
萧庭安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目光却又落在远处正指挥士卒修补营墙的李懿身上,那校尉身形佝偻,却透着一股子韧劲。
“或许,真的不能把一切都押在项瞻身上……”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吩咐吴忌,“去,把李校尉请来,就说孤要与他商议防务。”
吴忌领命而去,片刻后,李懿入帐,还带着满身的尘土。
萧庭安屏退左右,亲自给李懿斟了碗茶,李懿受宠若惊,连连告谢。
等他喝了一口,萧庭安才问:“李校尉,孤之前巡视了伤兵营,阵亡二十二人,重伤三十七人,叫你来是想问一问,将士们的抚恤金该如何安排?”
李懿一愣,垂下头,摩挲着茶碗,轻声道:“启禀殿下,需要将伤亡名册承给蔡都督,抚恤会依照名册按品级发放,末将麾下这些弟兄,大多都是无品无级的戍卒,一人也就……也就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买一条命?”萧庭安冷笑一声,“孤记得当年先帝在世,曾有诏令,凡战殁者,不问出身,一律厚恤二十两,更免其家三年赋税,没想到如今却……”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李懿,“李校尉,若孤给你机会,让你统领万人,你可敢接?”
李懿手一抖,茶碗险些落地:“殿下!末将……”
“不必急着答复。”萧庭安神色平静,“你也说了,蔡阙用人重视门第,但孤用人,只看忠勇。你若有心,最近便多多留心一下蔡阙麾下,那些像你一样出身寒微,却身怀本事的都尉、百将、乃至寻常士卒,列个名册给孤。”
他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记住,要悄悄的,将士们保家卫国,浴血奋战,这大荣的江山,不该只由那些高门大户说了算。”
李懿退出大帐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吴忌目送其远去,回头低声问:“殿下这是要……”
“给自己攒点家底儿。”萧庭安抿了口茶,“军中积弊已深,蔡阙麾下十万水师,真正堪战的精兵有多少?那些底层将领,空有本领却升迁无门,心中又该积压了多少怨气?若孤能在此时,将这些寒门武将收归麾下,日后也多了一份保障。”
吴忌心中一惊,暗道殿下这是要真的执掌兵权了。
萧庭安可不管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去传令,今夜设宴,本宫要犒劳将士。”
“犒劳?”吴忌微微皱眉,“殿下,营中粮草本就紧张,再要还需向裴文仲……”
“照做就是。”萧庭安挥了挥手,“就说,孤要感谢他们昨夜奋勇杀敌,保住了这大荣太子的颜面。”
这话半真半假,却正中要害。
吴忌心头一动,已然明白太子用意,抱拳退下。
……
接下来的两日,淮水两岸仿佛被卷入一场永不停歇的旋涡。
白日里,北岸骑兵游弋,往返奔袭,时不时放几支冷箭,再喊几句萧执弑父篡位,天理难容的口号便走。
到了夜里,各处水寨又接连遭到突袭,火箭、火船不断,虽无实质性突破,却搅得南荣军不得安生。
裴文仲与蔡阙都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尤其是裴文仲,连头发都白了几根。
“都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蔡阙顶着两个黑眼圈,声音都有些沙哑,“将士们昼夜不歇,已有不少人病倒,再这样下去,不用北乾来攻,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裴文仲何尝不知?可每当他想要反击,脑子里总会有个声音告诉他:对方是在诱敌。
他不敢赌。
“再忍忍!”他咬牙道,“我已传信润州,且看陛下旨意何时……”
话未说完,一名传令兵不等通报便闯入大帐,抱拳急呼:“报——!都督,北岸异动!”
裴文仲心中一凛,霍然起身:“说!”
“北岸乾军大营,有数万大军调动,看旗号,是徐云霆亲自领兵,正往落星滩方向而去!”
“什么?!”裴文仲与蔡阙同时变色。蔡阙声音都有些劈了,“消息可准确?”
“小的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传令兵咽了口唾沫,“其行军阵列不断高呼,擒杀萧……擒杀太子,为项瞻报仇。”
裴文仲与蔡阙对视,二人脸色都是阴晴不定,徐云霆领兵,为项瞻报仇,难道……项瞻真的重伤不治,快死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毒蛇般缠住了他们的心脏。若真是如此,那这两日的骚扰,岂非是北乾在掩护皇帝伤势?没准项瞻早已不在大营了。
“都督,且不论项瞻如何,眼下需立即发兵!”蔡阙急道,“徐云霆亲自出马,落星滩危在旦夕,若太子有个闪失,你我皆无法向陛下交代!”
裴文仲当然拎得清事情缓急,忙道:“好,本督这边领兵驰援落星滩,蔡将军率水师随行,同时命水寨将领打起精神,务必截断淮水,防止北乾水师偷袭!”
蔡阙也不答话,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军令如山,半个时辰内,裴文仲便亲率三万兵马冲出大营,两万骑兵在前,一万重弩在后,其后水师战船沿岸而行,浩浩荡荡,杀气冲天。
而此时的落星滩,萧庭安已经收到情报,此时站在望楼上,看着远处火光映天,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不多时,李懿匆匆上得望楼,气喘吁吁:“殿下,查清楚了,领军之将是徐云霆,看旗号,少说也有两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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