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下游,豫、徐、荆、扬四州交汇之地,河水在此处分流,主河道宽阔浩荡,往南入扬州腹地后,又分成诸多细流。
而一条偏脉却折向东部,在徐州与扬州之间的群山中,劈开一道狭长的水道,最终汇入东海。
燕行之立于船头,身后是静默的三万伏波军,没有号角,没有鼓声,甚至连船舷两侧的灯笼都用黑布罩住。
数百艘大小战船就如鱼群似的,在夜色中悄然滑行,就连船桨破水的声音都被刻意压制,只有低沉的号子声在桨手间传递。
“都督,”身旁贺威手捧舆图,问道,“再往前约莫二十里就是入海口了,汐流湍急,是否升帆?”
燕行之看了眼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不急,”他摇头道,“让将士们再划半个时辰,卯时初刻起帆,那时天色半明,岸上就算有人,也看不清我们的旗号。”
他顿了顿,往身后绵延的船队扫了一眼,“传令下去,所有船只保持间距,不可偏离航道。”
贺威领命而去。
燕行之继续独立船头,望着朦胧夜色,微微抬手,感受着江风从指缝间流过,这风里有熟悉的江水气息,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那是大海的味道。
前几日的袭扰,不仅仅是在对荣军制造混乱,也是在等待扬州传来消息。
玄衣巡隐的情报已经确认,扬州上千里沿海防线都无重兵防守,最多不过某一港口,留有数百到一千守备,而这些兵力,对于三万伏波军来说,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此刻,他只需遁入东海深处,避开所有耳目,再折入扬州抢滩登陆,占据几处港口,而后步步蚕食,伏波军就可就地获得补给。
一旦稳住脚跟,他就能调转方向,往西北直捣长江口,与留在淮水北岸的主力对荣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如此不仅可以迅速占领扬州大片郡县,更能重创裴文仲与蔡阙。
一切都在按照既定方向发展,只需淮水两岸再保持几天混乱……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亮,晨曦跃上海面,波光粼粼。
贺威捧着一本航海志,来到燕行之身侧:“都督,海岸东三十里便是「鬼礁嘴」,暗礁最密处仅容一船侧身,徐州水师旧籍里,这段海路被标作「绝行」。”
“绝行……”燕行之接过书册看了看,指尖沿着册中水图划过,停在鬼礁嘴南端一处缺口,“强破死路而改生门,是与天为敌……下令起帆,避开此地,楼船收桨,改走舸先行探路,每船尾系浮标,后船循标而进,昼夜不得间断。”
“是!”
贺威当即传令起帆,用以遮掩的黑布被扯下,三百艘走舸、八十艘艨艟、二十艘楼船同时升起灰白风帆。
船帆在晨风中次第舒展,犹如鲲鹏振翼,而首船桅顶悬着一面「燕」字帅旗,却只升到半桅,既免被远岸了望识别,又暗合潜龙之令。
船队入海,航行不到十里,便调转方向往北绕行,再重新向东进入东海深处,直到彻底避开鬼礁嘴,也远离了海岸百余里,才又重新向南。
燕行之最后回望了一眼淮水方向,心中思绪万千。
他在想,此刻徐云霆一定在与项瞻商讨如何继续拖住敌军,裴文仲一定在气急败坏地写奏报,而萧庭安,那个年轻的太子,一定还在疑惑,大乾的军队到底要干什么。
他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传令,目标扬州,全速前进!”
……
数日后,淮水南岸,裴文仲的中军大帐内,烛火彻夜未熄。
“行了,本督知道了,退下吧。”裴文仲挥了挥手,打发了传令的斥候。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批传令兵,总之不少于十次,每次带来的消息,也都是乾军如何发动夜袭,又如何照面就撤,除了规模比最初那几日大了一些,偶尔对营寨或粮草造成一些损害,其他的都如出一辙。
裴文仲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眼中更是血丝密布,他满脸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目光瞥向帐中一角。
那里,萧庭安正安静地坐着,擦拭着那杆金枪,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而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人,未穿甲胄,只是一袭墨色劲装,左手把玩着案上的一柄匕首,右手端着一只茶碗,却未曾喝上一口,只是一直默默盯着裴文仲。
“周同,我让你回来,不是叫你一直盯着我的!”裴文仲又扭头盯着那人,语气冷淡,“你来此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曾帮过我一点忙?”
镇枢院共分六处:一处主察京都,二处控制地方,三处监视邻邦,四处守护皇帝,五处负责暗杀,六处掌管审讯,而这位周同,正是镇枢院两位副院长中的其中一位,主管五处和六处。
其年有三十六七,相貌平平,属于扔到人群里都不被注意到的,但论其武艺,却是镇枢院的头一位,除了剑法超群,更会使毒,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鸩羽寒」,也就是令项谨断肢的这一味毒药,正是他苗疆周家不传之秘。
周家已有四代为镇枢院效力,一直都是五处主办,而周同却是被萧执看中,尤其是沈珏右手被徐云霆一箭射穿后,更对其予以重任,提拔为副院长,俨然有了接替沈珏,成为下一任院长的趋势。
这一点,外人不知,但在镇枢院内部,却已是风闻不断,甚至都已经有传言,延武帝派他来前线,就是为了让他立功,待大军凯旋后,顺利接管镇枢院。
他之前一直在为大军探查敌军情况,可正如裴文仲所说,两军对峙这么久,他也只是提供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
此时听到裴文仲明显不悦的语气,他自知理亏,也不好反驳,只是讪讪一笑,装聋作哑。
裴文仲冷哼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就在此时,又一名传令兵快步走进账内,手举一张白绢,颤巍巍的递到他面前,张口结舌:“都……都督,乾军十数走舸,突然来到我军营前,射来一阵箭雨便又撤了,但……但在箭头上……”
裴文仲一把夺过那素绢,定睛一看,十六个大字赫然入目:「弑君杀父,篡位伪帝。天怒人怨,萧执当诛。」
“混账!”裴文仲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猛地抽出腰间佩剑,一剑劈在案角,木屑飞溅,“项瞻小儿,到了现在,还敢乱我军心!”
那传令兵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裴文仲咬牙看着他,“告诉随军主簿,一刻钟,本督给他一刻钟,把这些东西全烧了,凡有议论此事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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