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又升，转眼便是一夜。
经过一夜的休整，乌赤泰算是缓过来了一些，此时他迎着东方的骄阳缓缓睁开双眼，还是觉得身上一阵酸疼。
他微微用力，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先看了一眼左右。
火蚕部的将士大多已经醒来了，不过有一些还在睡。
乌赤泰清楚，这是许满仓的安排，在野外行军，随时要注意敌方动向，是一定要留岗哨的。
这些作为岗哨和斥候的将士肯定没有太多时间休息，现在他们还睡着，乌赤泰也没上前去叫。
看了看左右，乌赤泰却并未发现许满仓的踪迹，他立刻抓过一个将士，开口问道：“殿下在何处？”
“哈只儿王子带着人去那边的营地了。”
那将士立刻开口道：“大头人，殿下还吩咐，您醒来之后就过去找他。”
乌赤泰闻言心中一动，立刻翻身上了战马，一个人都没带，直接策马去了远处的巴尔思营地。
说是营地，这里其实早已是野兽的栖息地了。
距离还远，他便能闻到一股扑天的恶臭，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闻着便让人心里作呕。
乌赤泰作为火蚕部的大头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他也曾见过被人灭掉的部族，也曾见过尸横遍野的悲惨场景。
可那些场景和眼前这一切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巴尔思营地内，大量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有的身上还插着兵刃，有的脸朝下，有的人还保持着逃跑的姿势。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狰狞，因为时间有些长了，他们的皮肤都被晒的干燥，有些人的嘴唇已经完全干裂，向上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卷曲着，露出一个个诡异的笑容来。
有些人的尸体已被野兽啃食了一半，此刻正一半血肉一半白骨的躺在草原上，他们的五脏六腑基本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具具躯壳。
乌赤泰捏着鼻子，眉头紧紧的皱着，几乎是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策马上前。
好在没走多长时间，他就发现了许满仓的踪迹，立刻拍马赶了上去。
许满仓此时正站在巴尔思的王子大帐之前，面色平静，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身后，几百个火蚕部的将士正在收拢剩余的物资，其中有大量的弓箭和少量的粮食，这些都是部队急缺的。
许满仓在营地中没找到一个活人，却在一些未倒塌的毡房中找到了一些新鲜的尸体。
里面有老人的，也有孩子的，却没有一个女人。
这就是北狄草原的残酷。
屠各部撤离的时候，还在部落中搜寻了一番，把能带走的人都带走了。
剩下的这些人，可能是担心屠各部会杀了他们，故此才藏了起来。
可这些人最终也没逃出生天，依旧死在了营地中。
许满仓心中起伏，巴尔思部的惨状不断在他脑中回荡，那些惨烈的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也印刻在他的心里。
如果后面的计划不能稳定实施，哈只儿部也有可能会变成这样，变成一个尸横遍野的部族，最后慢慢腐烂消失。
他所有珍视和敬爱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倒在草原上的一具尸首，让不知何处来的野兽随意啃食。
这才是许满仓最害怕的事，也是他费尽心力，一直想避免的事。
“殿下。”
许满仓的思绪被乌赤泰的声音打断，他缓缓转头，看到乌赤泰正策马过来，面色微微动了动。
“殿下，您来这里做什么？这里……”
乌赤泰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许满仓，可等他看到眼前王子大帐的时候，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巴尔思的大帐内空空如也，居然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只是在大堂的地上，有一处几乎要干涸的血迹，呈现让人心悸的黑色。
如果猜的不错，那应该是巴尔思的血。
“来这里看看。”
许满仓轻声开口道：“看看北狄的王子，到底会有什么下场。”
“殿下……”
听到许满仓的话，乌赤泰忽的心中一颤，而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明白许满仓的意思，只是这些话他却说不出来。
巴尔思曾是北狄最不可一世的王子，拥有的权利和地位都隐隐在其他王子之上。
他既有王庭的庇佑，又有屠各部做后盾，还有大量忠实的将士为他效死，同时也是下一任北狄王最有力的争夺者。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王子，就这样一个几乎凌驾于所有部族之上的王子部族，一夜之间，却成了这般样子。
巴尔思本人陨落，他的部族分崩离析，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只留下一地腐败的尸体。
“我现在想，如果不是我之前装伤装死，一直向王庭示弱，也一直向巴尔思示弱，是不是我的部族早就成这个样子了。”
许满仓脸上带着一丝苦笑，他看向乌赤泰，轻声道：“乌赤泰头人，你的很多想法我都能理解，我来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单纯的想看看。”
“现在我想，我们正在做的事，都是为了家人，为了我们的部族，也为了他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身为部族的大头人，这就是我们天生的使命。”
许满仓感慨了两句，乌赤泰立刻点头，长长叹气。
听说巴尔思的部族陨落和亲眼见到是完全的两回事，乌赤泰大概明白许满仓的意思了。
也因为亲眼见到了巴尔思部的情况，乌赤泰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继续跟随王庭，火蚕部有朝一日也一定会成为这个样子的。
王子的部族尚且不能在草原上留存，更何况他一个东拼西凑的部族了。
“行了，先出去吧，这里的味道太浓了。”
许满仓朝乌赤泰笑了笑，翻身上了黑龙，而后带着一行人离开了巴尔思的部落。
临走的时候，许满仓目光巡视，他似乎在一片旷野中看到了一个腐败的人头。
那颗人头已没了原本的样子，皱巴巴的像是腐烂的橘子。
许满仓面色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策马离开了这片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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