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排水不畅的地方凝聚成旋涡，通过旋涡的雨水顺着搭建在楼层表面的水管向下流去，这些被水管收集起来的雨水会略过第二层直接通往方舟底部。
像深渊一样深邃的方舟之底很难遇到天然的雨水，但一些建立在底部的楼宇建筑还被赋予了花洒的职能，管道里的雨水会在这些花洒里结束最后的旅程。底部的世界很少有天然降雨，不过他们也有着顶部世界没有的人工降雨。
杨丁撑着伞，行走在道路中央，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很久没有迎来行人的缘故，道路两侧的老旧路灯全都关着。抬头向上看去，无数道像利剑一样竖起的建筑被烟水笼罩，朦胧间能看到霓虹灯与荧光屏在水汽里一闪一闪。
他没有开车，而是步行到目前所在平台的阶层电梯处。电梯周围是一片空间不大的废弃荒地，路障和安保亭在时间的侵蚀下露出老态龙钟的神情打量着杨丁。
自从进化被大众普遍接受后，人们能随意找个地方高高跃起，利用背后的翅膀在楼与楼之间飞行，在如蛛网密布的连廊和平台之间上下穿梭。而像是电梯这种在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的设施自然就慢慢荒废了，之所以还留着它们，不是对杨丁这种少数存在的优待，而是单纯因为拆除改造电梯的成本令政府无力承担。
来到第二层，杨丁按照安东所提供的路线找到了那栋环形建筑。他看了眼手表，此刻刚好差几分钟七点。他不着急，先去了距离总局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
白色装修，干净整洁，售卖的东西种类不算太多，杨丁挑了几样看上去还算不错的食物，结账后来到一张靠窗户的餐位坐下，边吃边打量夜色里的总局。
三天前，安东约杨丁在一家高档餐厅见面，一见面，安东就快速递给杨丁一个钱包。
“里面有你前往地面勘察总局所需的证件。”安东边看菜单边低声说。
杨丁心头一震，又马上佯装镇定：“你说什么？”他把钱包拿到桌子下面，迅速打开拉链简单朝里面扫了一眼。
里面是一张证件和一张蓝色卡片。
“好朋友，我们猜的没错，这场计划里肯定还有点儿别的阴谋，不会是一场简单的勘察。”安东说，“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恐怕需要你自己去找了。我为你带来了两个证件，足够帮你出入总局，不过也不要太大摇大摆。而且要尽快，证件还好说，但那张通行卡可是我偷得我夫人的备用卡片，你必须在我夫人发现前还给我。”
“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偷偷进入那地方？”杨丁问，“发生什么了，你夫人不肯回答你那些问题？”
“不仅如此，我夫人还表现得很生气。看来这件事情的机密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所以我才猜测里面肯定有鬼。怎么，你害怕？你不想知道答案以及你妻子在哪吗？如果你拒绝那就赶快还我，为了帮你我可是把我夫人都骗了！”说完，安东就要伸手去拿那个钱包。
杨丁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目光闪烁，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钱包：“那是个说进就进的地方吗？”
“去那里需要三样东西，其中两样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就在钱包里。至于剩下的那个，就得看你有没有了。”安东把一块儿浸泡了鸡尾酒的绿色橄榄放进嘴里，杨丁能听到橄榄被咬破时汁水爆出的声音。
“什么？”
“胆量。”安东快速答道。
一阵沉默后，杨丁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天就去。不过……你确定不会连累你吗？让你这么帮我，我实在——”
“我也是为了我的生意。”安东语气稍稍缓和，“所以希望你也能遵守诺言。”
“当然，等我从那地方回来，除了这张通行卡，我还会给你我们的入股协议。”
“一言为定。”安东合上菜单，叫来服务员。
服务员低声问：“威尔逊先生，请问想来点儿什么？”
看着服务员离去的背影，安东回过头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会再告诉你一些关于总局的情报，都是之前我从我夫人那里时不时听来的。不要用笔记，用脑子记，我们谈的事情不能落到纸面上。”
就在杨丁快吃完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高大男人出现了。杨丁偷偷关注了一下男人胸口的铭牌：洛克。
与安东提供的信息一致。
随后杨丁继续低头吃着剩下的食物，假装没注意到男人的到来。
洛克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杨丁，多年的安保经验让他没有声张，他继续像往日那样在货架上挑了几个自己常买的东西，结完账，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朝杨丁走去。
“之前没在这里见过你。”洛克说话时把手放在腰间，杨丁知道那里藏着什么。
杨丁放下食物，偏头问：“警官，每个来到便利店的陌生人你都会询问吗？也许那个人只是路过。”
“如果是在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我根本不会对身边的任何一个陌生人有印象，但这里不一样，没有人会路过这里。”洛克耐心说着，并伸手指着藏在夜色里的环形建筑问，“先生，你知道那里是哪吗？”
杨丁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平静道：“地面勘察总局。”
洛克脸色微变，警惕道：“你知道那里是哪里。先生，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要知道平常来这家便利店的，可只有总局的工作人员。”
“我刚刚看错了，你身上的制服应该不是警察吧？”
“我是总局的安保人员，不是警察。不过这间便利店是总局财产，所以我有权在这里要求你亮明身份。”
杨丁很自然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用纸巾擦掉手指上的油渍，拿出从安东那里得到的钱包，当着洛克的面拉开拉链，抽出证件递给他。在洛克低头查看证件时，杨丁不着痕迹地将右手拿到桌子下面，掌心向下，放在裤子上抹了两把，他是在擦手心里的汗水。
“你是督导组成员？”洛克的问题让杨丁松了口气。
他微笑地回答：“对。”
“没听说过最近有督导组要来。”洛克怀疑地打量着杨丁。
“这次是夜间突击检查。”杨丁按照排练时的计划说，故意看了眼手表，“本来要在晚上八点去的，结果在这里就被识破了。”接着，他站起身，伸手出向洛克正式问好，“督导组威尔逊，你好。”
“洛克。”洛克连忙把手和杨丁握在一起，“负责总局安保工作。”
“你的警惕性很强，非常专业。”杨丁笑道，他觉得自己的表现也不错。
“这没什么，这间便利店平常只有总局的人会来，所以有陌生人来会很容易发现。”
“坐。”杨丁邀请道，等洛克坐下来，他打算先和对方闲聊几句，“我刚调任督导组不久，是第一次来总局，各方面不太熟悉。你说便利店是总局财产？”
“对。”洛克说，“这间便利店自总局成立之初就有了，不过那时候还属于私人财产。第一任老板去世后，总局将它收购，用来给赶不上用餐时间的工作人员提供方便食品。”
“那总局的人来这里买东西是免费？”
“当然不是，只是有点儿优惠而已。”
“那也还行。”
“对了，我还没通知局长有督导组的领导来了。”洛克一边说一边就要掏出对讲机。
“不用。”杨丁阻止道，“如果被局长提前知道了，就不叫秘密访问了。我今天来这里要检查的项目很少，也就是拷贝下最近的植物研究成果和土壤分析报告。”
“那的确不算多。”洛克点点头，“不过不通知局长的情况也不多。”
杨丁笑着说：“我同事和我提过，他们说以前也有先检查后通知局长的先例。”
“有是有，就是解释起来有些麻烦，说不定局长还会生气。”洛克为难道。
“到时候你就把原因都推到我身上，就说那个叫威尔逊的家伙很不通人情，做事儿特别死板！”
“这不合适。”洛克急忙摆摆手。
路过安保亭的时候，洛克去里面拿了个手电出来，然后带着杨丁穿过空地，环形建筑终于在手电给予的光亮中中显露出真身。杨丁能从它的灰色墙壁上看出历史的痕迹，与此同时，空地上的空气中隐约混杂着一些药水试剂的味道。
“很有年代感的建筑。”杨丁说，“它从没被修复过吗？”
“在我来这里工作以后都没有。”洛克想了想，“在此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个大家伙才苏醒不久，就像大多数的事物一样，都有过风光和衰落的经历，它运气不错，又等来了好时候。”
“你这句话听起来挺有哲理。”杨丁说，“平时喜欢看书？”
“对，一个人值夜班无聊的时候就会看书打发时间。总局里有个图书室，里面有不少书，不过看的时候要小心翼翼的，不然它们要是在你手上化成一堆粉末，那你只能认倒霉，自己掏钱去赔这些老东西。”
“你赔过吗？”
“没有，有个科研人员赔过，他在吃饭的时候看书，最后的结果是那顿午饭和那本书都毁了。”
进入总局，里面很黑，洛克举着手电轻车熟路地找到灯源开灯。突如其来的刺眼白光在一瞬间刺得杨丁睁不开眼，大概缓了十几秒钟，他的眼前还带着一些黑红色的阴影。
杨丁集中精神，发现伫立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排电子闸机，闸机后面是宽阔的门厅，一块巨大的玻璃如瀑布一般从空中垂落，坐落于门厅中央，里面俨然是一副缩小版的自然森林。
看着那座自然森林，杨丁莫名的生出一股恐惧。
恐惧来源于何种？杨丁说不清，似乎是觉得在那个公园里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如芒在背。
洛克打断了杨丁的思绪：“用您的通行证核验一下就行。”
“通行证？”杨丁还沉浸在这股恐惧里。
“对，就是您钱包里的那张蓝色卡片，我在便利店里看到您有那张卡片了。您别告诉我它是假的，只能看不能用。”洛克眯起眼睛看着杨丁。
“怎么会。”杨丁干笑了两声，拿出通行证放在闸机电子口上核验。里面的蓝色光芒在几秒钟后变成绿色，代表核验通过。
看来杨丁能再次松上一口气，但他被那些目光惹得心烦，心里反而更加紧张。
“看。”杨丁想说些什么，“它肯定是真的。”
“谁说不是呢。对了，您先在这里等我一下，请不要走开，我得回安保亭检查一下门口的自动栅栏门有没有锁住。”洛克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请千万别乱走，我到安保亭后会检查的。”
“您去吧，我在这里等您。”杨丁说，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摄像头，然后很迅速地把脸扭开。可远处森林里的目光仍旧落在他身上，让他有种无处遁形的煎熬。
洛克返回安保亭，如他所说，他进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监控，查看杨丁是否按照他的要求站在原位。得到他想要的画面后，他拿起固定电话。
“局长，我是洛克，今天总局的夜班安保，有事情向您汇报。”洛克说。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位中年男人的声音：“说。”
“有个家伙冒充督导组成员混进来了，像是个菜鸟记者。”洛克说，“他还没有察觉到我已经看穿他了，现在正按照我的要求站在检查区里。需要我像之前那样把他控制起来吗？”他用拇指打开一个按钮保护盖，又将拇指放在那枚红色按钮上，打算像以前那样轻轻按下。
按下按钮后，剩下的过程会很简单：铁门会从天花板上降下，锁住那个菜鸟的所有去路。而洛克也不需要出面，耐心等到早上，交给局长处理就好。
可洛克却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模模糊糊地传来，女人的声音持续不久，听上去应该只说了几句非常简短的话。
随后，洛克得到了与以往相反的命令。
“不用。”
洛克吃了一惊，他本来还沉浸在对监控里的滑稽画面的想象中，结果相反的命令却突然冲进大脑，害他拇指颤抖，差点儿就把按钮按下。
“你跟他进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要什么你就给他提供什么。”
“好的。”洛克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迅速将保险盖盖上。
不过他在挂断电话后，还是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电击枪是否已经充满电。
一切准备妥当后，洛克做了个深呼吸，走出安保亭。表情平静，脚步沉稳，嘴里吹着口哨，手电筒的灯光随着摆动的手臂在黑暗里一上一下，仿佛刚才的那通电话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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