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溟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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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兀听身世又逢亲,刀显锋芒任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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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生死一瞬间,一块圆球似的冰块横空飞来,击在雪天傲持剑的手腕上,见状,雪凝缘迅速夺过李涵渊的墨剑。

突发异事,那挺拔男人拧着浓眉。兀然,身后自院门口走进一行人,当先并行的两人,并不陌生,正是北鱼冰宫的两位宫主——铁玄苘、铁玄翊两兄弟。

“难不成一本残篇玄功还比王爷的性命还珍贵不成?”

铁玄翊目光在雪凝缘身上停留了片刻,笑道:“凝缘这孩子钟灵毓秀,文武兼备,家兄甚为喜爱,兼之王爷不是已经答应凝缘与我侄儿的亲事了吗,此时王爷一走了之,让凝缘这孩子以后没了娘家,可不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吗?”

雪天傲怒而不知所言,雪凝缘横眉竖眼道:“我父王从未将我许配给任何人,一切的误会都是这个冒牌北疆王弄出来的。少在那里假惺惺,你们北鱼冰宫还有黜唐在打什么主意大家心知肚明。”

说着向李涵渊瞥了一眼。

铁玄翊轻笑道:“在北疆,只有一个王,你怎么证明我身旁的北疆王是假冒的雪天傲,又怎么证明他是真正的雪天傲?”

雪凝缘气得牙根直痒,李涵渊直接横冲向铁玄翊,一剑斜斩,墨色剑气横泄,尤似山洪暴发,然而面对这惊人的一剑,铁玄翊却不动声色,身前的空气温度却骤然下降,很快凝聚出一堵冰墙,将墨色剑气尽数抵挡。

挺拔男人眸子一凛,识出铁玄翊使得正是《北冥神箓玄功》,他觊觎已久,故而与韩揆策划,将雪天傲禁而替之,以图神功,然雪天傲不愧人如其名,傲不启齿,若非韩揆求情,他早已动用酷刑。不能动之以情,这位大蒙国的蒙德幸汗又得知铁观黥痴心于雪凝缘,便另使一计,若铁观黥明娶雪凝缘为妻,就要以《北冥神箓玄功》上篇作为代价。得了上篇,只要雪天傲仍在掌心傀儡,便有机会获得下篇,届时得齐玄功,称霸北疆,进而谋取天下便不远矣。

可惜,如意算盘被浮屠和尚横插一手,掳走了铁观黥,现下又多了李涵渊、姜云恪两人,还带出了雪天傲。

走神间,听得李涵渊低喝一声,墨剑向前一挺,浩大的内劲将铁玄翊身前的冰墙击破,冰块咔咔掉落一地,但听铁玄翊喝了声彩,出掌迎了上去。

李涵渊立时使出《死水剑法》,在首次蜀山论剑大会上,以此套剑法大放异彩,如今得《纯阳心经》加持,威力倍增,兼之他本身武学天赋异禀,凡是闲时,无不在修习,内力、剑法皆日渐精进。

与姜云恪相比,机遇稍差,然他却精攻一门剑法、一门内功心法,而《死水剑法》于江湖诸派武学更有其独特的精妙之处,“死水”二字便是许多人难以领悟。

他人所修剑法,譬如峨嵋剑派趋于平和、柔若清风;泰山大剑宗的剑术又趋于攻伐,以求气之雄远、势而磅礴;五岳散人所修剑法,散而无形,却聚而有神;东洲孔家孔弋的剑术则独树一帜,攻而有虚、御则有实,攻守同备,虚实兼容;李翀逍的《山河潜剑诀》、东离长卿的“天下第一”四字剑诀皆是狷狂且凶;五音先生的《五音杀字贴》可烈可柔,可疾可徐,可攻可防……

创出《死水剑法》的这位天机楼前辈,则是另辟蹊径,据说是在东海一座崖畔上静观凝悟数年之久,以东海沧浪四时变化而创,静时风止浪平,动时惊涛澎湃,对敌迎招时,以绵长静淡的招式消耗,甚至引诱对方误以为将要落败时,契机一至,便突兀以磅礴惊人的杀招制人伏敌,这便是“死水微澜”的精要绝到之处。

此刻,李涵渊正处于“死水”状态,与铁玄翊斗了数十招,看似步步受制,实则在等一个时机。

“想不到大唐武林中,能人辈出!幸得没贸然领兵南下。”来自大蒙国的蒙德幸汗暗自心惊,李涵渊、姜云恪两位少年,当真耳闻不如目见,虽然知道铁玄翊是有意试探李涵渊的武功,但是能让铁玄翊认真审视之人,足以叫人不敢轻视。尤其是另一边的姜云恪,越战越勇,与韩揆打得酣畅淋漓,不相上下,他猜想,不出百招,韩揆便要落败,姜云恪显然留有后招。

朔风冷而入骨,但众人却无一丝寒意,目光凝聚在两边战场上。

先前败在姜云恪手上的十位高手,此刻已运息完毕,在蒙德幸汗、雪天傲两人身上来回游看,犹豫不决,最终还是站到了雪天傲父女俩身后。

满头白发的铁玄苘一语不发,面无表情,但是眼里却是赞赏神色,似乎忆起当年意气轻狂的时刻。

铁玄翊的确有意试探李涵渊武功深浅,微微吃惊于《死水剑法》的精妙,更多是对李涵渊精湛的作战技巧与对剑法的掌握程度的认可。

铁玄翊以他初学时亦是北鱼冰宫所有人都能修习的《玄冰掌》与李涵渊对招,每出一掌,手掌周围皆是冰花,掌力未至,李涵渊便觉一股奇寒之气扑袭而来,当即挥剑在身前划了一圈,带着寒冰的掌力如似击在一层软泥当中。铁玄翊轻咦一声,然而手掌并未收回,倏地手掌变拳,运劲猛力一送,悍然击在圆圈中心,“咔咔”数声冰块碎裂之声响起,拳势若山洪突然迸发,李涵渊一个措手不及,被浩大的内劲荡得倒飞出去。

“涵渊!”雪凝缘惊叫一声,想要去帮忙,却又要顾及父亲,一时两难。反倒是左小仙,对铁玄翊斩断自己右臂恨之入骨,怎奈手无寸铁,目光看向小师弟那边战况,很明显姜云恪已占上分,当即喝道:“师弟,夺回我刀来!”

姜云恪又何曾不想,只是韩揆并非庸碌之辈,两人过招上百,姜云恪也只是不落下风而已,不过已然摸清韩揆的刀法路数,只需寻找一个破绽便可一击将其溃败。

李涵渊倒飞出去后,尚未落地,在空中翻了个圈,似借助外物一般弹射回来,倏地又掠近铁玄翊,出剑尤为迅疾,左边刺出一剑,待铁玄翊挥出右掌拂挡时,只留下一道剑影,忽而墨剑刺向自己右边喉咙,铁玄翊左手挡出,仍然挡了个空,腹部一痛,却是吃了李涵渊奋力一拳。

这本是平常不过的一拳,然而拳劲中却蕴藏着精纯的纯阳心经内劲,纵使铁玄翊内功精湛,不慎遭了一道,亦觉那股内劲透肤而入,涌入经脉中,不及多想,他当即抽身而退,急忙运气排息疏通筋络。

趁此机会,李涵渊气凝于剑,做了个起手式,周遭气劲似深渊中的雾霭漂浮,墨色剑气凝聚的龙影若影若现,此刻的李涵渊,正若一条沉眠而苏的真龙,予旁人惊人的气势,身后的池水如遇地震,荡漾不止。

“这李涵渊的进步不差于师弟啊!”左小仙凝望着李涵渊,她旁边的雪凝缘紧张自语:“不知道这一击能否击败铁玄翊,毕竟他同样有一‘惊溟’在身。”

李涵渊斗然轻啸一声,踏步而上,龙形剑气化形,呼啸冲出,尤似万顷浪涛冲荡,地面的石板咔咔作响,不断皲裂,场中众人无不扣紧心弦。

但见铁玄翊缓缓起身,没有任何动作,但是旁观者却骇然目睹,整座庭院中,冷空气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霜雪,一片片落下,更为渗人的是,墨色龙形剑气亦被凝冻不前。

李涵渊冷淡的眸子一凝,眉头紧锁,暗道:“这就是《北冥神箓玄功》吗?”

急忙催动内劲,却发现,那股寒气已浸透,内力皆被冻住。

“《死水剑法》是门不错的剑术,纵使你身怀纯阳心经,不过你的内力仍是差了一些,不然我可就在你这个后生手里了。”

铁玄翊淡淡一笑,四周的霜雪向他聚拢飞来,凝聚成一口晶莹剔透的剑,抵在李涵渊的眉心前,李涵渊不住后退,可那霜雪凝聚的冰剑始终保持着三寸距离,只要李涵渊稍一停留,便立时毙命。

雪凝缘再也顾不得其它,飞身扑了过去,不等她扑近,斜刺里飞来一把刀,将冰剑击碎。

正是武夷刀,左小仙飞掠过去接住。

姜云恪与韩揆斗了五百余招,见李涵渊命在旦夕,不容多想,直接使用秋枯剑意,使得韩揆陷入荒芜幻境当中落败,展开轻功夺过武夷刀,笔直掷出。

韩揆骇然,不知已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瞬间苍老几十载,欲再动手,发现体力不支,一个踉跄倒地。

除却左小仙,雪天傲等人见韩揆现状,不禁惊讶莫名。

微微吃惊后,铁玄翊大展双手,周遭空气再次向他聚拢,威力更甚,霜雪急剧凝成,庭院中宛似瓢泼大雪。

姜云恪收好上阳剑,施展“百川入我怀”,所有霜雪被其牵引过去。

“让我看看姜少侠的内力如何。”铁玄翊面漏微笑,一提内力,霜雪又回流。姜云恪心想,此人断了师姐一只手臂,无论如何需得为她报仇雪恨,但今夜对方人多势众,不宜耽搁时间,当即运起阳亟剑气,猛力一震,霜雪似飞针流箭,夹杂着撄红似火流星的阳亟剑气直接扑击向铁玄翊。

铁玄翊身前聚出一堵冰墙,霜雪尽数被挡住。

与此同时,姜云恪已掠身至李涵渊旁边,为其注入阳亟剑气,化掉体内寒气,道:“涵渊,你带着王爷他们先冲出去。”

李涵渊道:“这里有数位高手,你有把握脱身吗?我不想再承你情。”

“你我既是兄弟,何必计较这些。”姜云恪几步纵出,上阳剑直接挺出,与铁玄翊激斗起来。李涵渊愣在原地,恍惚了片刻,随即与雪凝缘走回雪天傲旁边,目视雪天傲身后的十位高手,十位高手中其中一人道:“李少侠,王爷和小姐交给你了,我等当誓死开路。”

不由分说,十人当先冲出,齐攻向蒙德幸汗。

“走!”李涵渊与左小仙互望一眼,冷视白发苍苍的铁玄苘,道:“在下不才,请铁宫主赐教几招玄功。”

“不敢不敢。”铁玄苘嘴上谦逊说道,手中已凝聚了一层寒霜,待李涵渊近身,以掌作刀劈出,掌风所至,即凝气为冰。

左小仙目光愤恨地盯着与姜云恪斗在一起的铁玄翊,先前在北鱼冰宫,有着鱼仙儿、楼清姝在,势单力薄,受制于人,不得一雪仇恨,此刻恨不得加入战团,但眼下情况,只能先脱身。

“雪姑娘,护好王爷。”左小仙提着武夷刀,走在前头,雪凝缘搀扶着雪天傲跟着。

此时院中一片混乱。

一众护卫踌躇着,蒙德幸汗被十位高手纠缠着,眼见左小仙三人将要走出院门,当即大喝一声:“还等什么!拦不住那三人,那就用你们的命换。”

众军士听得喝令,不再犹豫,齐声冲喊,一拥而上。

“挡路者,死!”

左小仙向前劈出一刀,青色刀芒湛湛夺目,当即惨叫一片,已有七八人重伤,剩下的军士惊恐犹豫。

左小仙冷目似霜,冲进人群中,以破竹之势,摧枯拉朽之威,一阵横劈竖斩,湛湛刀芒闪烁间,断肢、鲜血横飞,不到片刻功夫,众军士尽皆倒地,或死或伤。

“走……”左小仙字一出口,雪凝缘忽然开口说了“小心”一声,左小仙忽觉右边劲风扑至,她一侧身,一张惨白的脸近在咫尺,带着诡异的笑容,左小仙二话不说,一刀朝来人劈过去。

“好冷血、凶狂的姑娘啊,不愧是师承聂渊。好刀法!”来人轻飘飘地避开,一身灰白长衫飘飘荡荡,脸色也极为苍白,抹了一层灰粉似的,显得有几分病态,他笑若鬼脸,道:“王爷这里是你的府邸,何以要离去呢!”

雪天傲蓦见此人,极力回想在哪儿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反倒是雪凝缘一眼便认出来人的身份,提醒左小仙道:“姑娘,此人武功平平,却有着一身变化莫测的针法,切莫与他近身。”

听到针法二字,雪天傲终于想起来人身份——江算泉,师承被誉为“魈鬼圣医”、“北疆第一奇人”的徐悬壶,徐悬壶不但医理博精,武学造诣更是厚笃,其人便是雪天傲口中的那位请韩揆杀自己女儿的怪人,亦是当年为聂渊拔除“化元符”的奇人。说来亦巧,当年一念大师云游至北,听闻此奇人,前去拜谒,徐悬壶赠其三颗“混阳丹”,一念将最后一颗给予了姜云恪,故而姜云恪能活至今日并且有这么一身武功。

此人门下,收有两徒,一为江算泉,二者名为江算源,因两人乃是亲兄弟,于医理、武学各有天赋,但得徐悬壶几分真传,因而性格亦沾染几分怪癖,大哥江算源常着黑衣,心狠手辣,武功天赋颇高一筹,故而得传武学;而江算泉则是心性平柔,深谙医理。

当初徐悬壶收两兄弟为徒时,定下一个令人吃惊的规矩:若想得其武功真传便要时时杀人,而另一个欲得医理真传便要刻刻救人。故而在北疆境内,不少江湖侠客皆与徐悬壶师徒三人有着深仇血恨,然而却又因徐悬壶武功极其高深、手段极其残忍,使人目见他师徒三人安然无事又无可奈何。

江算泉两兄弟常常同行,一者杀人一者救人,江湖中却又给兄弟二人封了个“黑白无常”的称号,想到此处,雪天傲游目四顾,却没见着江算源的身影,只道他躲在暗处,不知谁要遭到他的毒手,提醒雪凝缘道:“黑白无常从不单行,江算源尚未露面,小心为上。”

那江算泉轻笑道:“王爷既知我身份,就应该也知道我是来者为善了。”

“可你也不会无故来这里,如果只为了看我如今的窘态那就大可不必。”雪天傲道。江算泉笑道:“王爷说笑了,在北疆认识在下的,有谁不知道在下从来只救人,可曾听闻在下去做半分嘲弄人的行径?”

雪凝缘道:“‘白无常’江算泉救人也有个怪癖:凡不是你大哥所伤之人或将杀之人不救,你既然都来了,想必你大哥‘黑无常’江算源也来了,何以还不现身?”

江算泉笑道:“雪姑娘,你觉得在王府中,目前处境最危险之人是谁?”

雪凝缘首先想到的是父亲,然而雪天傲却忽然惊声道:“不好,凝缘,快去找你母亲!”

雪凝缘大吃一惊,就在此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王爷,王妃在下替你带来了,珍惜你们夫妻俩的最后离别时间吧!”话音一落,院门处走来一人,只见来人一身黑衣,身前横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雪凝缘、雪天傲同时凝目过去,登时险些晕厥过去。来人抱着的浑身还在滴血之人正是父女俩心念的王妃、母亲。

“阿衡……”雪天傲双目充血,摇摇欲坠,雪凝缘扶住他,稍作冷静,道:“江前辈,你说吧,要救我母亲,需要什么条件?”她心中已了然,两人前来的目的,无非又是为了《北冥神箓玄功》上篇。

“我杀人能增进我的武功,何须什么理由?至于给你母亲留一线生气,只是想看看我弟的医术长进了多少。”江算源冷面无波,将怀中妇人向前轻轻一扔,雪凝缘花容失色,急忙纵身接住母亲,目见母亲浑身血染,命悬一线,心若剑割,雪天傲老泪纵横,轻扶爱人脸庞,妇人稍有感应,缓缓睁眼,努力挤出微笑,道:“傲哥,不用难过,人都会经过死路这一关的,我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你,他不是你啊……我走后你一定要照顾好凝缘啊!也要照顾好自己呀!”

随后妇人侧头望着雪凝缘,奋力抬手去摩挲女儿的脸庞,笑道:“凝缘,那李涵渊既是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他日与其相遇,寻个远离是非的地方……好好……好好活下去!”

雪凝缘哽咽难言,见母亲双眸暗淡,眼皮已垂闭,向江算泉哀求道:“江神医,求求你救救我的娘亲。”

江算泉凑过去,弯下身子,在妇人左手腕上探了探脉搏,眉头微皱,随即挺直身子,无奈摇摇头,道:“大哥,这次你赢了,我一直没有与你相竟师父的继承权,用不着以一条条的生命作为你掌权的证明。”

“你有你的医者仁心,我亦有自己的血煞之术,从一而终,我们注定要走不同的路。”江算源淡然说道,“泉弟,你的医术本可尽得师父真传,可你终究不及师父的有一点,这也是师父没尽数传你医术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算泉不再言语,他当然知道自己欠缺什么,他自腰间取下一筒布卷,命雪凝缘将妇人轻放平整,而后打开布卷,取出数十枚银针,在妇人身上的各大要穴扎上银针,又以自身真气由银针渡入各大要穴中,以疏通经络,不一会儿,妇人气色竟自回转,面色渐渐红润,呼吸均匀。

江算泉一边拔收银针,一边说道:“王爷,雪姑娘,在下尽力也只能让王妃延寿半月,你们保重。”

雪天傲一怔,见爱人凄惨如斯,目光一柔,俯下身去,揽过她的头依偎在胸膛上,妇人缓缓睁眼,满眼心疼,道:“傲哥,这三年来你受苦了。能再见你一面足够了。”

雪天傲蓦然喉咙一哽,想起眼前爱人只半月时间,只觉人生无趣,天道不公,两人历历往事涌上心头,不禁泪眼蒙眬,道:“阿衡没事的,哪怕只剩一天,咱们夫妻终究是相聚了,下辈子咱们再做夫妻,一对平凡的夫妻。”

雪凝缘转过脸,不忍再看父母,随即对李涵渊使了个眼神,后者立时领会,走过来,雪凝缘挽住他的胳膊,笑着介绍道:“娘亲,他就是涵渊。”

随后与父亲一起搀扶着妇人站起,妇人虽染了一身鲜血,接着朦胧月光与府邸内的灯火,依稀可见其容貌秀美,身姿清腴,只是伤势未愈,极其孱弱不堪,摇摇欲坠,她打量着李涵渊,见他冷目若电,冷面俊俏,英气十足,连说三个“好”字,而后一惊,恍若梦魇般自语:“像,太像了,简直和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涵渊与雪凝缘听她低语内容,皆疑惑不解,正欲开口问她口中“姐姐”是谁,妇人却忽而转眼于乱战中,游目四顾,柔声问道:“谁是姜云恪?”

此时,姜云恪与铁玄翊已斗百余回合,这是他生平首次逢遇的最难缠的对手,其一身“冰系”内劲,全然与姜云恪“阳、刚”内劲相反,谁也占卜了半点上风,铁玄翊内心骇异至极。

久僵不下,且雪天傲等人亦未离开,又生变故,庭院中一片混乱,姜云恪索性休斗,横掠一剑后拉开距离,奔至李涵渊等人身旁,见一位妇人浑身血染,不禁一愣。

雪天傲道:“阿衡,这便是姜云恪了。此番我能出了禁地,多亏了他,不然此生你我恐怕真难再见一面了。”

听得“姜云恪”之名,江算泉两兄弟的目光亦是被引。妇人认真打量着姜云恪,四目相对时,妇人美眸一亮,便要伸手去抚摸姜云恪的脸,姜云恪退后一步,妇人不以为意,在姜云恪、李涵渊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眼,笑道:“孩子,我是你们的姨娘啊!”

众人一愣,包括雪天傲这个枕边人,夫妻恩爱数十载,亦不知爱妻与姜云恪、李涵渊有这层关系,问道:“阿衡,这是怎么回事?”

妇人苦笑,道:“傲哥,感谢这么多年你真心待我,对我所说的话亦深信不疑。而这些年来,我也仅有一事隐瞒着你,其实我并不是无父无母的弃女,我出身宇文家族。我的名字也不是什么苏衡,而是宇文若。”

雪天傲脸色一变,眼神可见难以置信之色。

“哈哈哈……”这时,与十大高手激战的蒙德幸汗笑声大震,他始终关注着雪天傲等人的动静,听得王妃娘家复姓宇文,不由得大笑。北疆宇文一族,财力雄厚,盖因大蒙国屡犯边境而痛恨大唐无所作为,便出巨资支持“黜唐”,以望有一天推翻唐权。

蒙德幸汗自十大高手围攻中安然抽身,如一溜烟般转近姜云恪等人,与铁氏兄弟并站而立。

庭院中混战结束。

“黑无常”江算源冷冷道:“王爷不用我解释杀你爱人的理由了吧。”

雪天傲冷目如电,直勾勾与他对视,他后半生所愿,便是驱逐黜唐,定北疆之安宁,岂料与自己同床共枕数十载的夫人背景竟会是与黜唐有关系。念及至此,不由得一阵心冷意寒,又转念一想,似乎妇人这些年来,几乎足不出户,紧陪在身,也无过错,且如今只半月可活,当即眼转柔和,伸手揽住爱妻双肩,柔声道:“罢了罢了,你对我的好就是一百件错事都足以抵消了,何况这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宇文若心下大动,柔情一笑,依偎在夫君肩头。

姜云恪忽然道:“夫人,适才你说……”

宇文若离开夫君肩头,和蔼注视姜云恪,道:“你们两人的外公便是当今财雄北疆的宇文肃,你们母亲,名为宇文意,成为上任皇后萧妃前三年,爱上一名剑客。”

姜云恪、李涵渊互望一眼,心中感触颇深,一时不知所言。且听宇文若继续说道:“姐姐痴情,不顾一切追随那名剑客而去,半年后失魂落魄回来,还带着身孕。父亲说姐姐败坏宇文家的名风,誓要杀了她,姐姐苦求生下腹中孩子自请死路。父亲自知姐姐亦是一时情不自禁,也是受害人,最终没能下得去手。一年后,姐姐相隔半个时辰生下一男一女。”

听到这里,姜云恪心中不由自主想到在武陵溪遇到的姜云姝。

“其实北疆大乱,北鱼冰宫与北疆王府争势,黜唐偶尔参杂其中争斗,父亲作为黜唐组织幕后支持者,难免与两方势力起争执,然云恪却遭及无辜之害,中了《北冥神箓玄功》,命将不久,后来唐皇又颁来诏书,欲迎娶姐姐入宫,尊为皇后。姐姐心灰意冷下答应了,而我不忍侄子不曾见过这世界就此丧失生命,故而带着云恪前往‘悬壶岛’向徐神医求助。”

说到这里,宇文若目光瞥向旁边的雪天傲,继续说道:“途中可谓曲折坎坷,尚未抵达悬壶岛,云恪便被一神秘人抢走,那人武功甚强,转眼间就不知去向,寻遍北疆,整整一年时间未果,我焦急悲愤,于茫茫雪路中晕厥过去,醒来时已在北疆王府。得知是宇文家对头的北疆王府,我便隐瞒身份,混迹府中以探对宇文家有利的消息,哪知傲哥对我处处礼让,时间一长,我心中便情根深种。”

言尽于此,夫妻二人相望一眼,柔情款款。

“那名剑客叫什么名字?”姜云恪问。

宇文若回想了一下,道:“听姐姐提起过,好像是姜仇。”

姜云恪一怔,确然与姜仇乃父子关系。

李涵渊仅沉默片刻,问道:“那……后来母亲又为何成为萧妃的,我的……”他欲问几身身世。

宇文若苦涩一叹,道:“唉!姐姐早已付心于那剑客,得知与他不能相守,含恨入宫,一年后,诞下皇长子之夜,那剑客竟倏然而至,不知什么原因,竟要杀了皇长子,姐姐见他绝情如斯,不念旧情,自撞横梁自尽,临死前只盼那剑客放过皇长子一命。天下尽传,萧妃与皇长子皆死于非命,多年来,我一直派人作查你们的消息,都一无所踪,最近传出你与姜云恪其中一人是皇长子,我原本也不信,直到今夜看到你们,哎!要是姐姐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好。”

复叹一声,宇文若看向姜云恪,怅然道:“当年父亲不知道那剑客姓氏,便没有为你取名,谁知道后来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我带着你寻医时,与你同胞而生的妹妹也被一个神秘人带走,至今尚无消息,也不知她……”

“她还活着。”姜云恪抢道,心中却茫然一片,如今身世大抵清楚了,却有更多迷惘之处难以想通。

“真的吗!可惜姐姐不能看见你们了……”宇文若心下松慰,随即又一阵怅然若失,眼望身旁的雪天傲,展眉一笑,道:“傲哥,我已无憾事了,你一生的宏图尚未完成,不能就此了事,若今夜能……”

李涵渊兀然说道:“有我们兄弟两在,诀然能安然离开。”便看向姜云恪,见他亦转目过来,两人一笑,姜云恪面对铁玄翊等人,道:“铁宫主,你们怎么说?”

不待铁玄翊开口,蒙德幸汗脸色一沉,道:“诸位,既来之则安之,还请都留下吧!”右手一扬,院外一阵惨叫声,片刻后,围满了弓箭手,雪天傲身后的十位高手率先分步冲出,姜云恪亦不说话,当先迈步,李涵渊、左小仙、雪凝缘等人紧随其后。

蒙德幸汗、铁玄翊、铁玄苘三人已知姜云恪武功、剑法强于常人,故而也顾不得身份,三人合力狙击。姜云恪道:“诸位,在下与你们也无甚怨仇,不想多生是非,但这里毕竟是北疆王府,诸位欲鸠占巢穴,未免欺人太甚。”

当下冲出,迎击蒙德幸汗三位高手。

院中再次陷入一片厮杀中,左小仙、雪凝缘左右护着雪天傲夫妇,李涵渊时刻盯着作壁上观的“黑白无常”两兄弟及另一位不知名头的高手。

几人将要冲出院门,那不知名的高手兀然出手,身若游龙,瞬间扑近李涵渊,掌风烈烈,竟十分凶猛难挡,李涵渊虽经过上一番苦斗,但凭着纯阳心经,状态已复,墨剑挺出,与那人恶斗一起。

白发苍苍的韩揆,已呈迟暮之象,院外墙头上的弓箭手一阵密集而迅疾的箭矢笃笃笃射下,且无人看护,早已身中数十箭毙命身亡,激战中的姜云恪瞥见,不禁愧疚难当。

微微走神间,忽觉劲风袭来,却是蒙德幸汗掌仞迎头劈来,姜云恪向右移动半步,以左手格挡,右手的剑自下而上斜刺他檀中穴,却被他凭空一个翻身躲过。

铁玄翊两兄弟一左一右冲杀而来,姜云恪“天”字诀中一撇一捺两剑分刺而出,他的剑法,锋芒逼人,兄弟俩亲眼目睹过,不敢小觑,当即移步换身,躲过两剑后,运寒气于掌中,与蒙德幸汗几乎是同步冲向姜云恪。

此三人俱是当今顶尖高手一列人物,一出手便是各自绝学手段,欲一举将姜云恪挫败,然而姜云恪身怀几门绝学亦非庸碌之辈,三人一掌两拳攻至时,姜云恪抽身若鬼魅,留下一道残影,人已至几步之外,正凝聚剑势,“一”字诀横扫而出,一剑之势,似一倾骇浪冲堤,沛不可御。

三人纵身一跃,他们身后的数十位弓箭手毫无防备,当即被扫荡得个个惨叫倒地,重伤难起。

趁此时机,左小仙、雪凝缘两人分别杀退周遭敌人,与雪天傲夫妇冲出院门,又有数十人掠身飞出追去。

迎战三大高手的姜云恪见状,摄来一把细石,运劲掷出,但听得“啊啊啊”数十声,数十位追去之人尽皆中石而落。

余下弓箭手已被十位高手打得心神涣散,溃不成军,但十位高手亦有三人受伤,仍奋不顾身冲出院子,誓死护送雪天傲。

不过当众人冲出院子时,却骇然发现,王府中已围满了不少,皆不穿军装,尽是北鱼冰宫与蒙德幸汗麾下的黜唐中人,这些人个个身怀武功,见雪天傲等人冲出来,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格杀勿论”后,冲杀声响彻整个王府。

雪天傲目露忧色,与爱人互望一眼,双双相视一笑。

左小仙则悍然不畏,提着武夷刀横劈竖斩,不少人已死于刀下。

李涵渊、姜云恪等人亦边斗边冲出院外,见状亦不禁吃了一惊。姜云恪看得师姐刀法颇为熟悉,瞬时醒悟,心寸:“原来师姐已将师父的《三空剑诀》领悟,易剑为刀,创出另外的刀法路数。”

“蒙德幸汗,那女娃子刀锋太狠,这里有我兄弟两,你且去制伏她。”铁玄翊兀见左小仙刀法诡异,与她在少林寺时所用刀法迥然有异,吃了一惊。蒙德幸汗思忖片刻,收回双掌,如一头猛虎扑向杀得正酣的左小仙,姜云恪似浮光掠影,先他一步,来到师姐身后,笑道:“前辈,背后伤人可算不得英雄好汉,再说了也不是你们大蒙国人的行事风格吧!”

说话的同时,剑已挺出。

蒙德幸汗脸色一沉,道:“不得不说,单打独斗,我确实不是你对手,可你偏偏要管雪天傲的死活,那我也只能顾不得脸面了。”

铁玄翊、铁玄苘两人掠来,三人再次出手攻向姜云恪。

江算泉两兄弟信步而出,见左小仙手起刀落,青衣染血,秀美面容上杀气凛肃,心下赞叹不已。

见左小仙如入无人之境,杀人如麻,势如破竹,雪凝缘震骇片刻,亦不甘落后,几步踏出,与左小仙同行,拳掌交加,亦击退数十人。

左小仙自创《三绝三灭刀法》,溯本追源,来自三空的《三空剑诀》与聂渊《霸刀三诀》,既兼三空的飘逸灵动,又含聂渊霸道凶狂,于人群中挥刀,她本是女儿身,身姿本就蹁跹飘逸,然而每出一刀,俱是让人心胆俱裂的杀招,避无可避。短短时间内,北鱼冰宫、黜唐的武功高手被她杀了大半,与姜云恪交锋的铁玄苘两兄弟不由得惊怒交加,人已年迈的铁玄苘蓦然收手,静若寒山,周遭气流迅疾成冰,以他为中心,寒意扩散四方,咔咔之声似大地皲裂,一切有实之物,渐渐覆盖了一层寒霜,包括建筑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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