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整间屋子，唯余胡亥孤身一人。
他看着灶台上那正腾腾冒着热气的蒸笼，突然想到，反正父皇也无从知晓这桂花糕是不是自己亲手所制，倒不如直接将蒸笼里现成的送过去。
想到这，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然而，就在他抬手欲动之时，幼年的一段往事，猝不及防地闯进脑海。
说起来，倒是极小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他才不过五六岁，整日都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扶苏身后。
扶苏呢，对这个不怎么受父皇嬴政待见的弟弟，满心都是疼爱，也乐意带着他一同嬉闹玩耍。
常言说得好，五六岁的孩童，正是狗都嫌的年纪，胡亥更是淘气得厉害，整日精力充沛，片刻都停歇不下来。
事情就发生在那时候的书房里。
那日，扶苏正专注于嬴政布置下的书简研读，枯燥的课业，小小的胡亥自然难以理解。
他一直缠着当时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扶苏陪他一同玩耍。
他只顾缠着年仅十六七岁的扶苏，央着兄长陪自己玩耍。
可面对父皇的指令，扶苏哪敢不从，只能先哄着胡亥在一旁自娱自乐，等忙完手头事，再来陪他。
年仅五六岁的胡亥，哪能明白扶苏的苦衷，只觉向来疼爱自己的兄长突然变了卦，不愿陪自己。
当下，他立马使出孩童的拿手好戏，又哭又闹，还随手乱扔起东西来。
混乱之中，一不小心，书桌上嬴政最心爱的那块三足砚被他摔落在地，瞬间裂成两半。
这一下，扶苏与胡亥都惊得脸色煞白。
他们都知道，这块三足砚打从嬴政年少时便贴身携带着，喜爱至极，哪怕如今政务缠身，每日都还要拿出来摩挲把玩一番。
可想而知，嬴政知晓砚台被毁，该是怎样的盛怒。
就在胡亥慌得六神无主时，扶苏率先回过神来。
他一把攥住胡亥，神色凝重无比：“亥儿，你仔细听好，接下来我所言之事，务必牢记。
这砚台是我不小心摔坏的，若父皇问起，你也得这般说，懂了吗？”
胡亥望着扶苏从未有过的严肃模样，小脸满是懵懂与困惑，可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随后，扶苏长叹了几口气，便捧着裂成两半的三足砚，径直向嬴政请罪去了。
胡亥原以为，有扶苏担着，此事便与自己没了干系。
没料到，嬴政得知事情全貌后，脸色阴沉得仿若能滴出水来。
胡亥清楚记得，父皇的眼神似寒芒，直直穿透他的身躯，满是冰冷与愤怒。
正当他满心忐忑、手脚冰凉之际，嬴政冷冽开口，戳穿了真相：“这砚台，分明是你所为。”
彼时年幼的胡亥，只觉仿若天塌地陷，小脸瞬间没了血色，双腿筛糠般抖个不停。
嬴政见状，微微蹙眉，语气更加冰冷了几分，继而说道：“人之牲畜，在于其心。
人可顶天立地，牲畜却只能匍行于地，你可知为何？”
胡亥颤抖着身子，惊恐地望向高台之上、身着玄色长衫、面色冷峻的父皇，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他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如何能懂嬴政的意思。
看到他这个样子，嬴政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无奈。
对这个儿子，他自是没那么多耐心教导的。
但今日之事，却是不同。
因为此事之中牵连到了扶苏，这个他最为看重的儿子。
最终，嬴政摆了摆手，说出了让懵懂的胡亥记忆深刻的一句话，“昔日商君立木为信，向天下民众昭示官府言出必行。
人无信不立，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
说完这些后，嬴政也没有任何解释，直接便让人将胡亥带了出去，只让扶苏一人留了下来。
后面发生了什么，胡亥并不知道。
但从那之后，他却清楚的记得，他再也不被允许进入书房打扰扶苏。
嬴政对他说的这最后一段话，他也是久久没有将其忘记。
想到这，胡亥伸向蒸笼的手不自觉的顿了一下。
良久，他才缓缓放下手臂，轻声咕哝：“哼，做这桂花糕，瞧着也没多难，我便亲手试试。”
两刻钟转瞬即逝，屋外适时传来一声提醒。
胡亥上前，轻轻掀开蒸笼，刹那间，白色的雾气裹挟着馥郁的桂花香气，瞬间弥漫全屋。
他下意识地挥了挥手，待雾气稍散，才定睛望向蒸笼内。
只见淡黄色的桂花糕乖巧地卧在形态各异的模具里，个个鼓胀饱满，瞧着便知入口定然软糯绵密。
胡亥也顾不得烫，伸手捏起一块，趁热塞进嘴里。
刚一入口，桂花那独有的清甜香气，便如汹涌浪潮，瞬间席卷整个口腔，引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紧接着，绵密细腻的口感随之而来，仿佛舌尖在云朵间轻盈舞动，妙不可言。
嗯，不错，好吃。”
或许因为做这桂花糕时他也在场的缘故，他总觉得这次吃的比之前无数次吃的都要美味一些。
片刻后，他撸起袖子，准备亲手尝试一番。
胡亥知道嬴政喜食甜味，所以在动手从白玉坛子中取桂花蜜的时候，是一点都不吝啬，直接舀出大半碗来。
接着，便依着厨子方才教导的法子，将桂花蜜缓缓融入热水之中。
看着面前正在热水中不断融化的桂花蜜，胡亥自得笑道：“着实简单，不值一提。”
可之后在将糯米粉和粳米粉混合一起，揉成面团的时候，却是有些难倒他了。
糯米粉质地细密，遇水后，瞬间糊了胡亥满手，任他怎么甩弄，都没法彻底甩掉。
而且，想把这黏糊糊的玩意儿揉成面团，可比厨子方才示范的要艰难许多。
手中那小小的面团，好似故意跟他作对，怎么摆弄都不成样子。
好在胡亥也没轻易气馁，依旧咬紧牙关，用力揉搓着手中的面团。
苦心人自是天不负。
终于，在他锲而不舍地努力下，面团渐渐有了融合的迹象。
见此情形，胡亥愈发来了劲头。
长这么大，他能亲自动手做的事寥寥无几，此刻看着面团一点点成型，一股难以言说的自豪之情悄然在他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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