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阳院
已是丑时,沈渠却没有睡,他已是个大孩子了,他能感觉到,今夜不太平。
外头的雪还在下,沈渠自出生起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雪积在地上,衬得这夜晚都明亮了许多。
听说很多年前京城也下过一场这样得雪,那场雪杀死了很多人,包括他的祖父。
沈渠从未见过祖父,只从阿耶与曾祖口中听说过,阿耶说,祖父是一个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父亲,阿耶儿时从未感受过什么叫做父亲的爱,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祖父爱抚其他的子女。
沈渠听得出,阿耶是有些羡慕的,那时小小的沈渠坐在沈确的膝头,“阿耶莫要羡慕旁人,阿渠疼你。”
沈确听后笑着用额头碰了碰沈渠,“阿渠是个好孩子,阿耶有阿渠就够了。”
后来阿耶死了,叔父登了基,叔父从未提起过祖父,仿佛祖父于他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
倒是曾祖,他为了拉拢自己,说了很多从前的事。
在曾祖眼里,祖父忘恩负义,明明靠着世家的支持登上了皇位,扫清了障碍,最后却妄图摆脱世家,做一个真正的皇帝。
“千百年来世家与皇室本就密不可分,打压世家就会造就江山不稳,太子殿下,您是未来的皇帝,愚蠢的事可做不得。”
沈渠知道曾祖口中愚蠢的事是什么,他的阿耶就做了曾祖口中愚蠢的事,把皇位传给了叔父。
至于叔父,他独立于整个朝堂之外,就连沈渠当年都没想到,叔父会答应阿耶的请求。
阿耶曾说,世家是大梁的顽疾,唯有解决世家,大梁的百姓才能活下去。
沈渠原是不懂活下去的意义,他是个好孩子,阿耶说什么他便做什么,阿耶不想世家继续辉煌,那沈渠便不会做世家的皇帝。
直到去了绛州,遇到了那些乞儿,沈渠才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吃得饱的,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平安长大的。
站在破败的街道中央,沈渠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子责任感,他是太子,是大梁未来的皇帝,他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子民,是大梁的百姓。
可现在他锦衣玉食,在大明宫里前呼后拥,可这些乞儿呢,有了上顿没有下顿,前途一片黑暗。
沈渠想起很久之前阿耶说过的,大元二十年的冬天,阿耶在京城的街头遇到了一群乞儿,就在那时,阿耶看清了自己,明白了自己的责任。
同他阿耶一样,沈渠也在那一天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回到大明宫后,沈渠开始认真读书,曾祖尤其欣慰,觉得他长大了,也更加频繁地暗示沈渠登基以后要照拂世家。
正如阿耶所说,世家不能留。
曾祖见自己冥顽不灵,便打起了叔父的主意,未来的皇帝只要留着世家的血便行了,曾祖根本不在乎那是谁。
可曾祖还是有私心,他希望下一任皇帝依旧是崔家的血脉,可惜,叔父没有如他所愿。
曾祖便又将目光投向了沈渠,沈渠快被折磨疯了,他觉得自己在曾祖眼里都算不上一个人,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叔父去了西朗,姜相又没了,曾祖变得更为大胆,沈渠身边的女官扶楹姑姑说,要稳住曾祖,现在他是曾祖最好的选择了,叔父回来之前他都要想法子保全自己。
那段时间沈渠过得颇为煎熬,他甚至听出曾祖话里话外暗示他叔父回不来了。
沈渠吓得去找了花大人,花大人让沈渠放心,一切都在叔父的计划之中。
可沈渠还是怕,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他知道,他阿耶的死同曾祖脱不了关系,沈渠害怕,怕自己斗不过曾祖。
还好叔父没事,没多久姑祖母回来了,姑祖母好似很厉害,曾祖气得都无暇顾及沈渠了。
沈渠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去见了姑祖母。
姑祖母同姑姑长得很像,但姑祖母给人的感觉更为威严,姑祖母问沈渠如何看待世家,沈渠经过那段时间的担惊受怕,自是觉得世家不能留。
姑祖母却说,世家要留,要让世家成为他手中的刀。
沈渠回来后想了很久,他有些明白了,皇帝孤家寡人,他需要手下有人才能治理国家,世家、百官便是皇帝手中的刀,这些刀辅佐他坐稳皇位,还百姓太平安乐。
可若刀不再受控,便会变为利刃刺向他的心脏。
现在的世家就是一把不受控的刀,这把刀妄图越过他的主人,成为这江山的主宰。
历代的皇帝自然也察觉到了,可无论他们如何打压,世家根基深厚,根本无法动摇。
叔父的出现使得世家之间出现了裂缝,曾祖不会允许的。
大元二十年的大雪稳固了阿耶的太子之位,加速了祖父的死亡。
扶楹姑姑说,在曾祖看来这场雪便是预示,预示世家该动手了。
扶楹姑姑本意是想让沈渠躲着点,可沈渠却想看一看,他不是孩子了,姑祖母说过皇位之路本就是血腥的,他不能一直呆在温室之中。
沈渠的眼睛突然被刺痛,是有人闯了进来。
“太子殿下还未休息吗?”
是曾祖,沈渠起身,“曾祖,京城灾情严重,孤放不下百姓,睡不着。”
温国公看着身量渐高的孩子,“既如此,殿下同我来一趟吧。”
珠镜殿
殿里只留下了南枝与方梨,其他人都被南枝赶到了后院,南枝嘱咐他们,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出来,等天亮了就好了。
殿外突然传来金戈之声,南枝拔出沈确给的那把剑,“方梨,开始了。”
话音刚落,一群人便举着刀,踹开了珠镜殿的大门,南枝粗略地看了看,居然有近五十人,温国公还是太看得起她了。
南枝仿佛回到了在雍王府做暗卫的日子,那时的她活在黑暗之中,每日只知道打打杀杀,只是那时是为了沈碣,今日却是为了自己。
宫装碍事,南枝便将外裳脱了,那件满绣的锦袍同破布一样被扔在了地上。
它的主人则冲进人群之中,利刃刺入人体的感觉如此熟悉,南枝这才感觉找回了从前的自己。
她不是雍王府的暗卫,不是沈砚的妃子,也不是这大明宫里的笼中鸟,她就是她自己,南枝,是在雪中傲立的红梅,她不为谁而绽开,她只是想随心而活。
阿宝的人生不该是为了谁而活着,而是为了追寻更为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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