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牛子一觉醒来，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六号房的“管事儿”。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刘二虎在和他开玩笑。
直到晚点名过后，刘二虎让人把莽牛子的铺位，从西炕梢挪到东炕头靠着门口。
莽牛子才终于相信，刘二虎和屋里的人没有骗他，他自己真的当了牢头。
洗漱的时候，屋里的人抢着都要给刘二虎打洗脚水。
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给莽牛子端盆。
按理说，这不合号子里的规矩。
因为只要当了房里的“管事儿”，除了拘留所的大型劳动必须参与以外，其他的事儿是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
就连打水盛饭这样的小活儿，号里的人也会主动为“管事儿”办好，一点都不需要他操心。
用一种乐观的说法，那就是一旦成为了“管事儿、牢头”，你就是这个号房里的土皇帝。
但是，莽牛子这个牢头当的……
属实惨点。
………
刚吃过了早饭，刘二虎的饱嗝儿还没等打出几个。
就看见牢门的观察口透出了半张脸，一个脸生的狱警冲着屋里喊道：
“六号房，一会儿你们出个公差，院子的大厕所堵了。”
大炮在的时候，二监区里几乎没有狱警或者管教，来叫六号房出公差。
倒不是这帮狱警怕大炮。
而是因为大炮这个牲口，纯纯他妈就是混人一个。
撸着脸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再加上他还有个驴性霸道的臭脾气，瞅谁不顺眼，还总想找人家比划比划。
即便是出了公差，或者参加二监区的大型活动。他也总能找着理由，和别的号房牢头发生摩擦打翻了天。
二监区拢共七个号房，大炮就以一人之力单挑了五个。
剩下一个还没来得及拔钉子，他就让刘二虎砸塌了脸蛋，住进了县医院的单间。
挺幸福的是，门口还有两个公安站岗，二十四小时为他单独提供舒心服务。
瞧着现在大炮不在了，这他妈狱警也来了六号房挑软柿子捏乎。
“刘爷，狱警让出公差…”
莽牛子小心翼翼地问刘二虎。
可能是今天早上的嘎瘩咸菜吃齁着了，让刘二虎的心情很不好。
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莽牛子，刘二虎斜着眼睛道：
“这事儿你和我说个鸡巴？你是号头你做主！”
在刘二虎这里吃了瘪，莽牛子瞅了一眼炕上的老鬼后，眼神又瞟向了其他人。
几步走到了昨天晚上和自己吵架的韩亮跟前儿。
莽牛子压低了声音问：
“亮子，‘黄大人’让出个公差。”（黄大人，拘留所老犯儿们对狱警的戏称。）
“没他妈工夫！老子牙还没刷呢！你找别人去。”
韩亮也是一点面子没给他，虎着脸就把莽牛子怼了一顿。
再找其他人，也是一样。
不是含沙射影地戏谑他一番，就是横眉冷对指着莽牛子的鼻子大骂一顿。
没了办法，莽牛子又回到了刘二虎的身边。
“刘爷，狱警让出个公差。”
这时候的刘二虎，正盘腿坐在炕上嘻嘻哈哈地，和老鬼不知道在唠着什么。
“刘爷，狱警让咱们出个公差…”
看刘二虎没搭理自己，莽牛子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刘二虎听见了。
只不过听着莽牛子没完没了的墨唧，刘二虎顿时就气的火冒三丈。
瞪着牛眼珠子，他举着打着绷带的右手，冲着莽牛子喊道：
“你他妈墨墨唧唧的要干哈？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是这屋的号头你安排！老找我干哈？你合着想让我去掏茅楼是吗？”
莽牛子的脑袋，晃得像他妈拨浪鼓一样。双手抱拳，不住地给刘二虎赔着不是。
“对不起刘爷，我不是这意思。对不起刘爷……”
“你他妈不是这意思，是啥意思？”刘二虎眼睛一瞪。
莽牛子心里十分委屈。
“刘爷，我指使不动他们…”
“指使不动，你就他妈自己去！”
一听刘二虎让他出公差，莽牛子一脸的闹心加为难。
“刘爷，规矩是牢头不用出公差……”
莽牛子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冷哼了一声，刘二虎不屑地盯着莽牛子看。
“以后这规矩得改改……”
………
十几分钟以后，莽牛子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六号房……
“小子，我发现你不是竹子苗。”
瞅着莽牛子出门的背影，老鬼斜瞄了一眼刘二虎。
“老鬼，你要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神神叨叨的，什么竹子苗，茄子秧的？”
“呵呵，你他妈不是竹子苗，你是真损（笋）”
“让莽牛子当牢头，你就是再给他下套！你明知道这屋里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不服他。他说话，根本就没人听。而且七八天以后，你小子拍拍屁股走人了，他莽牛子这个牢头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就算保住了，大炮马老三回来，看见他当了头儿，对着这个两边买好的狗腿子，还能有他好果子吃？那时候，这小子才算是真掉进地狱里去了。所以我说，小子，要不说你是真损，不是竹子苗！”
“哈哈，老棺材瓤子，你说的跟真事儿似的。敢情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啊？还啥都知道。”
对于刘二虎的心思，老鬼猜得没错。
在当牢头的人选上，刘二虎就是故意想折腾折腾莽牛子。
猴山上选猴王的规矩，刘二虎比谁都门清。
选个傀儡上来，一是折磨莽牛子玩。
二嘛，就凭昨天晚上莽牛子对自己下黑手，未来的日子就算自己走了，也他妈不能让他落着消停！
想到这些，刘二虎递给了老鬼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儿。
两个人同时呵呵一乐，算是达到了高度默契。
“老鬼，问你个事儿呗……”刘二虎贱兮兮地凑到老鬼跟前儿。
“小子，有事儿说，有屁就放！离我远点就行。”
可能是嫌二虎一说话，一股嘎瘩咸菜味儿，老鬼伸手撑开了刘二虎的肩膀。
“嘿嘿，老家伙儿，你那口含铁丝的手艺，谁教的？”
老鬼一愣，随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没人教，娘胎里带的。”
“操！别跟我扯鸡巴淡，我问你真事儿呢。”
“和谁学的，你用不着知道。不是，你打听这个干哈？想学啊？”
“呵呵，我真有点这个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刘二虎眯着眼睛一脸的贱笑。泛着红潮的面皮上，衬着满脸的麻子坑，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环抱着双臂，老鬼面无表情地瞪着刘二虎看。
好半天，他才冷冷地扔出了一句。
“你这面相，不适合学这个！”
刘二虎眼睛一立：“为啥？”
“我他妈怕你死的更快！”
边说，老鬼边下了炕，扯着脚镣准备穿鞋。
刘二虎跟着他的后面，一把扯过了老鬼的肩膀：
“啥意思？你会算命啊？我死的早晚和你这手艺有什么关系？”
扒拉开了刘二虎的手腕，老鬼从炕边站了起来。
猛瞪了一眼刘二虎，他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一身的戾气，这手艺根本就不适合你！我怕你有一天真学会了，这东西不仅帮不上你，可能会让你死的更早！所以我说，我的手艺你学不了！”
“你不教你怎么知道我学不了？力气？我不就是体格子大点吗？个大个小，娘胎里带的，我说了也不算。还有人活多少，天注定。我想学，不是因为它好玩，一时图个乐趣。而是真感觉你这手艺我要是学会了，会对自己有用。甚至将来有一天，说不定还能为我保命。”
刘二虎说的诚诚恳恳，再也没有了刚才那般浮夸的表情。
重重叹了一口气，老鬼仰头看向了棚顶的灯泡。
良久。
“罢了！你真想学？”老鬼扭头问刘二虎。
“想学，想学！”
看到老鬼好像吐了口，刘二虎也是心头一宽。
“一会儿放风的时候，你自己去院子里挑两块小石头。选好了，拿给我看。”
“石头？挑石头干哈？再说挑多大个的啊？”
“干哈，干哈，你哪那么多为什么？我让你挑你就挑！想学就别问为啥！挑多大个？能塞下你嘴就行！”
说完，老鬼扔下了还在手摸着后脑勺一脸懵逼的刘二虎。自顾自地，去了窗户前吹冷风。
“挑石头，我想学他怎么含铁丝，这和石头有个鸡巴关系？”
手拍着青皮脑壳，刘二虎实在是想不明白，老鬼为啥让他去院子里找石头。
直到这个想法，到后来刘二虎学会了口含铁线的手艺，他才明白了老鬼的真实用意。
…………
每天的下午两点，整个监区的犯人们有半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这段时间里，在押的老犯儿们可以在院子里，干一些自己喜欢又在规定以里的户外活动。
精力旺盛的，可以打打篮球，跑跑步。
不爱活动的，可以窝在树根底下晒晒太阳，打个小盹儿。
总之，只要你的活动范围，没有超出狱警和塔楼上的武警视线。
你想干什么，那是你的自由，别人干涉不了你。
因为在狱警和武警的眼里，你就是个蝼蚁。
想整什么幺蛾子，你得比他们枪里的子弹跑的快。
别人都在院子里活动的时候，刘二虎一个人在角落里，按照老鬼的指示翻找着小石头。
捡起了一块半截砖头，刘二虎在手上掂量了几下分量。
“奶奶的，这他妈得找啥样的石头才算是标准啊。”
自己发着牢骚嘟囔了两句，感觉手上的砖头实在是太沉，刘二虎随手就把它扔在了一边。
接着低下头猫着腰，刘二虎像是寻宝一样，仔细地在地上翻找着。
而隔着他四五十米的远处。
老鬼背靠着一棵大柳树，坐在雪地里看着刘二虎的背影，骷髅一般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六号房韩亮他们一帮人，看见刘二虎猫着腰佝偻着腚，不知道在雪地翻找着什么，就赶紧跑过来问刘二虎。
“刘爷，你这是干啥呢？丢啥东西了吗？”
“丢个鸡巴丢。我就是闲着没事儿找两块石头。把脚挪挪，别挡害！”
听着韩亮几个人问他，刘二虎也没心情搭理他们。头不抬眼不睁地简单回了一句，接着在雪地里不停地划搂着。
刚扒拉两下，刘二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扔下了手里的草棍儿，他冲着韩亮他们几个喊了一嗓子。
“你们几个要是没啥事儿，就过来帮我捡几块小石头。”
“石头？刘爷，你要它干啥啊？”韩亮不解地问。
“干啥？我他妈准备出了拘留所，捡块石头压我家酸菜缸里当纪念行不？别废话，我要小的，比鹌鹑蛋大点就行。”
刘二虎交代了几个人任务后，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呼呼喘着大气。
看得出来，为了找石头，确实让他费尽了心力。
好在在狱警吹集合哨之前，韩亮他们几个人，每人手捧着一把大小不一的石头子，兴冲冲地跑到了刘二虎跟前。
看着韩亮他们几个手里有方有圆、有棱有角、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子，刘二虎就犯了难。
挑了一个石头子，刘二虎把它举过头顶，迎着太阳在阳光里细看。
韩亮看着刘二虎古怪，就凑近了他身边问。
“刘爷，你这是挑宝呢吧？”
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韩亮，刘二虎在每个人手里挑了几个石头子放进兜里。
站起了身子，他揉了揉酸疼的后腰。
韩亮屁颠屁颠像个孝子贤孙一样，忙伸手给刘二虎拍打着沾在屁股上的雪花……
…………
等回到了屋里，刘二虎一脸兴奋地拉住老鬼。
“老家伙，你让我找的小石头，我找到了。”
说完，刘二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石头子，一股脑地摊放在炕上。
老鬼双手插在棉袄袖子里，瞟了一眼炕上的这些小石头，他没好气地问刘二虎。
“这些都是你找的？”
“啊！啊，也是也不是……”
刘二虎回答得有些心虚。
冷哼了一声，老鬼随便在炕上的石头堆里，捡起了两块钢镚儿大小的石头子递给了刘二虎。
“张开嘴，含上它。”
“干啥？让我含这玩应儿？”
“对！”
老鬼说的斩钉截铁，语气里一点也不容人质疑。
望着老鬼冷峻的眼神，刘二虎不情愿地张开嘴，把两块小石头塞进嘴里。
可刚塞进嘴里，刘二虎鼻子头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恶臭味，以及还有一种说不出来非常古怪的味道。
吐出了嘴里的石头，刘二虎拿在手里看了看。
突然，他猛地一抬头，冲着窗户根儿底下正和别人唠嗑的韩亮吼道：
“韩亮，这他妈两块小石头你从哪儿找来的？”
刘二虎冷不丁这一嗓子，吓的韩亮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
好半天，他揉着脑门想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回答：
“刘爷，这几块石头…好像…好像是东边的大厕所…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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