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 “哈米尔萨勒曼” 这个名字，卢雪娥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厌烦。
她如何能忘记此人？当初自己派遣宗明义出使卢斯帝京，正是被这位前首相拒之门外 —— 不仅不肯引荐给撒拉哈，未给予半分通融，反倒派人将宗明义一行粗暴赶出帝京。
那一路的颠沛与追杀，间接导致了宗明义身边两名护卫惨死，说哈米尔是天明帝国对卢斯开战的罪魁祸首之一，毫不为过。
如今天国大军入城，卢斯全面投降，整个国家都已落入天明帝国掌控，哈米尔自然也没能逃脱。
他此刻正被监管在自家府邸，不得擅自离开半步。关于他的处置，管委会内部早已达成共识：此人谄媚奸猾、见风使舵，是个十足的势利小人，留着只会滋生事端，多数人都赞成将其直接处死，以儆效尤。
可女皇陛下今日竟特意问起，卢雪娥心中不免犯疑：难道女皇陛下另有考量，还有用到这等小人之处？念及此，她暗自警醒，这般关键时候绝不能贸然处置，免得误了陛下的正事。
于是垂首躬身，语气恭敬地回道：“启禀陛下，哈米尔萨勒曼谄媚无骨、作恶多端，管委会一致认定他罪大恶极，正欲将其判处死刑，以正纲纪。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很好。” 李患之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臂，“判处他死刑，朕没有意见。”
卢雪娥正欲应声，却忽然察觉到不对。女皇此刻的神情，竟像极了即将逮住猎物的狐狸，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精光，语气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 这般模样，哪里像是真心同意处死哈米尔？分明还有后话！
她眉头微蹙，暗自思忖之际，李患之果然话锋一转，慢悠悠地补充道：“但是，缓期两年执行。”
“什…… 什么？” 卢雪娥惊得一时怔在原地，张口结舌，连礼数都忘了顾。
她并非愚钝，只是 “缓期两年执行” 这等说法，实在闻所未闻。
这个时代，无论天明帝国还是其他国家，死刑向来只有两种处置：一是 “斩立决”，判罚既定便即刻执行；
二是天明帝国特有的 “斩监候”，虽说是缓期，却也不过是等到秋后便问斩，从无拖延两年之久的先例。
即便卢雪娥身为管委会核心，饱读诗书、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过这般离奇的判罚。
她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 —— 女皇陛下怕是又想出了什么常人难以揣测的计谋，只是这 “缓期两年” 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
见卢雪娥瞠目结舌、呆立当场的模样，李患之不由得笑出声来，花枝乱颤间，眼角眉梢都漾着娇俏，她抬手抚掌，清脆的笑声在政务室内回荡：“朕这般判罚，自然是有用到他之处，不然何必留这等小人的性命？你何故作此惊惶模样，当真好笑！”
卢雪娥这才回过神来，察觉自己失态，脸颊泛起一抹尴尬的红晕，连忙垂眸躬身，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袍角：“臣失态了。实在是陛下的判罚太过新奇，臣一时未能领会深意，竟想得痴了，还请陛下见谅！”
“无妨。” 李患之收了笑，脸颊因方才的笑意晕开一抹浅浅粉红，更显明艳动人。她伸手拿起桌上一枚鎏金镇纸，指尖在冰凉的金属纹饰上轻轻摩挲，语气轻快，“你不理解也属正常，这法子朕也是一时突发奇想罢了。”
话音微顿，她神色渐趋郑重，缓缓道：“哈米尔虽可恶，但朕忽然想到，有一件事你们管委会出面不得，唯有让他去做，方能事半功倍 —— 既不怕他得罪人，又能借他的身份达成目的，这才特意问起他的处置。”
“哦？” 卢雪娥闻言，好奇心瞬间被勾起，连忙抬首问道，“不知陛下所言何事，竟需这等趋炎附势之徒去办？”
“传扬我天明帝国的统治利好，打击卢斯原有的天神教。” 李患之放下镇纸，眼神锐利起来，“你也知晓，卢斯帝国独占一片大陆，除了少数偏远部族，举国上下皆信奉天神教。这教派传承数百年，根基深厚，祭司阶层在民间与贵族中都颇有影响力，一时半会儿难以撼动。”
她缓了缓语气，进一步剖析：“若是我们天明帝国直接推广玄元之道，或是强行打压天神教，必然会激起民愤与反抗，得不偿失。
唯有先让旧教失去民心、逐渐式微，我们的理念才能顺利扎根。而这件事，需要一个既熟悉卢斯国情与宗教脉络，又不怕被祭司阶层记恨、被民众唾骂的人来牵头执行。
此人绝不能是天明帝国人士，否则只会坐实‘外来者打压本土信仰’的口实，反而不美。”
“陛下的意思是…… 让哈米尔去与天神教的祭司们撕扯？” 卢雪娥心头一震，瞬间恍然大悟，暗自惊叹：果然都说女皇心思细腻如妖，这般借力打力的计谋，竟能瞬间想到！
让哈米尔这个声名狼藉的小人去冲锋陷阵，既不怕他得罪人，又能坐收渔利，当真是绝妙！
可转念一想，她又生出疑惑，忍不住问道：“既然要让他戴罪立功，陛下为何不直接赦免其罪，也好让他安心办事？反倒要先判死刑，再缓期执行？”
“呵呵。” 李患之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人心的狡黠，“若是轻易赦免，他重获自由，难免再生趋炎附势的心思。谄媚奉迎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一旦让他攀上什么关系、站稳脚跟，日后再想约束他，反倒难了。”
她语气笃定，娓娓道来，宛如掌控一切的命运之神：“先判他死刑，命他在两年之内办成此事 —— 事成，便赦免其罪；
事不成，或中途生事，定斩不赦！
他本就是畏死贪生之辈，有这把刀悬在头上，必然会拼尽全力去做，不敢有半分懈怠。
两年之后，天神教的势力想必已被削弱，大局已定，届时要杀要留，岂不由得我们说了算？”
这番话听得卢雪娥脊背微微发凉，心中一阵悚然。
她垂首敛目，愈发敬佩这位女皇的深谋远虑 —— 看似简单的 “缓期两年”，竟藏着如此严密的制衡与算计，实在是令人叹服。
卢雪娥正暗自叹服女皇的深谋远虑，李患之却已缓缓站起身形，伸了个轻缓的懒腰，方才议事时的锐利与凝重悄然散去，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好了，今日议事便到此为止吧。”
她抬眸望向窗外，暮色已悄然浸染天际，殿外廊柱上的宫灯正被宫人逐一点亮，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寒意。
“今晚便是宸域二年的跨年之夜，” 李患之语气中带着几分体恤，“今年大伙儿远征卢斯，远离故土，都没能回家与亲人团聚。既然如此，便在这异国他乡好好过个跨年之夜，也算是犒劳大家连日来的辛劳。”
说罢，她转头看向卢雪娥，眼中漾着温和的笑意：“你即刻去通知管委会的诸位大员，朕已经传旨给各师旅的首长，今晚戌时三刻，齐聚王宫正殿，陪朕一同饮宴跨年。让大伙儿暂且放下公务，好好放松一番，也算是这场远征里难得的喘息之机。”
卢雪娥闻言，心头一暖 —— 连日来忙于稳定政局、处置旧臣，众人皆是身心俱疲，女皇这番安排，既体恤下属，又能借跨年宴凝聚人心，实在周全。她连忙躬身应道：“臣遵旨！即刻便去通知诸位同僚，定不让陛下失望！”
戌时三刻，夜色初浓。卢斯王宫正殿的鎏金拱门被灯火映得暖意融融，推门而入，异域风情与天明年味撞了个满怀。
穹顶嵌满流光溢彩的青金石与珍珠母贝，繁复的几何纹饰间垂落数十盏琉璃灯，彩色光晕透过灯罩洒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投下斑斓晃动的影。
廊柱间悬着天明帝国的朱红宫灯，流苏随穿堂风轻晃，与两侧卢斯风格的缠枝纹织锦帘幔相映成趣；
殿梁缠绕着赤金绸带，缀满剪金春字与蝙蝠纹挂饰，墙面原本的马赛克壁画旁，临时张挂的天明样式织锦绣着松鹤延年，金线在灯火下流转生辉。
身着天国宫裙与宝蓝色曳撒的侍者往来穿梭，幞头下的身影轻盈利落，漆盘里盛着蜜枣、松糕与天明帝国特色的年糕，香气氤氲，器物碰撞声清脆悦耳。
青铜烛台的暖光与红灯笼的艳色交相辉映，漫过雕花廊柱，将异域穹顶与天明装饰揉成一片喜庆。
侍者的衣袂轻扬，脚步声与器物碰撞声交织，在跨年夜的王宫正殿，漾开不分国界的热闹暖意。
“陛下驾到！” 忽然，内侍官清亮高亢的唱喏声划破殿内喧闹，如一道清泉涤荡开满堂欢腾，所有目光瞬间齐刷刷投向殿门。
李患之一袭月白绣龙袍款款而来，袍身密缀的飞龙彩凤团纹在灯火下流转生辉，云领以暗金云纹细细勾勒，更显华贵；
头戴嵌宝金钗步摇，颗颗宝珠随莲步轻轻晃动，流光溢彩，夺目异常；脚下绣凤宫靴踏过柔厚的卢斯地毯，步态轻盈却不失雍容，宛如月中仙子降临凡尘。
殿内早已列班整齐：卢雪娥引领管委会一众僚属肃立大殿东侧，陆明义、蔺闻宇等将领身着制式戎装，列于大殿西侧，身姿挺拔如松；再往后望去，卢斯王国一众被启用的旧臣要员亦在殿后列席，神色恭敬。
见女皇驾到，众人齐齐躬身俯拜，异口同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震得殿内烛火微微摇曳。
“今日是跨年夜，又是异国他乡的团圆之宴，不必拘礼。” 李患之眉眼间漾着温婉笑意，抬手虚扶，语气亲和，“都起身入席吧。”
“谢陛下！” 众人齐声谢恩，依序起身归座。目光所及，席间珍馐已然齐备：既有天明帝国的御膳佳肴 —— 琥珀色的蜜酿酥酪、油光锃亮的八宝烤乳猪、软糯香甜的桂花年糕，亦有卢斯本地的特色风味 —— 裹着异域香料的烤羊腿、晶莹剔透的椰枣甜糕、醇厚香浓的葡萄美酒，琳琅满目，色香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
待众人依序入席坐定，殿内欢腾稍缓，却见李患之缓缓站起身形。
她手中捧着一只通透的夜光杯，杯中暗红美酒泛着莹润光泽，在灯火下流转，眉眼间笑意温婉却不失帝王威仪，朗声道：“诸臣工，今日乃跨年之夜。
尔等随朕远征卢斯，远离故土，未能返国与家人团聚，辛苦至极。朕今日便沿袭天明帝国旧制，设此跨年夜宴，与诸位同饮共庆，来 —— 诸位与朕共饮此杯！”
“谢陛下！” 殿内众人齐齐起身，双手举杯过顶，向御座方向躬身示意，而后仰头一饮而尽，杯底相叩的清脆声响交织成片，满是赤诚与欢悦。
酒液入喉，李患之却未落座，反而执杯含笑，目光望向西侧列坐的将领们，语气带着几分玩味：“蔺闻宇、顾俊川，你们二人瞧瞧，朕今日所穿的这身服饰，是否觉得眼熟？”
蔺闻宇与顾俊川猝不及防被女皇点名，皆是一怔，连忙抬眸望向御座。
只见女皇身着的月白绣龙袍华美非凡，那飞龙彩凤的团纹、暗金勾勒的云领，确实透着几分似曾相识之感，可一时之间竟想不起何时见过。二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纷纷摇头示意。
就在顾俊川还在蹙眉思索之际，蔺闻宇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的光泽，猛地起身躬身，语气难掩激动：“陛下！这…… 这莫非是您当年为皇太女时穿过的那件龙袍？”
“对啊！我也想起来了！” 顾俊川被他一语点醒，瞬间忆起旧事，亦起身拱手，“是在淮州庆功酒宴之上！臣还记得当时袍上的凤纹尤为鲜亮！”
“哈哈哈，不错，正是此物！” 李患之朗声娇笑，抬手示意侍从为自己斟满酒杯，目光缓缓扫过席间旧部，语气带着几分追忆，“当年朕身为皇太女，率你们抗击淮州倭桑瀛人，苦战数月终获大胜。
大行皇帝龙颜大悦，加封朕为淮州经略使，总督淮潞诸路兵马。那场庆功宴上，朕穿的便是这件袍服，与你们把酒言欢，共贺大捷。”
“陛下，这一晃竟已十多年了，您居然还记得这般清楚……” 蔺闻宇望着御座上的女皇，心绪翻涌。
他想起当年自己虽职务低微，却能在女皇麾下驰骋沙场、杀敌立功，何等畅快！只可惜后来闲置多年，此次卢斯之战，终是得偿所愿再上疆场，了却了一桩夙愿。
李患之见他神色动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郑重，朗声道：“朕当然记得！朕记得你们随朕策马冲锋、浴血奋战的每一个瞬间，记得酒宴之上你们豪言壮语、把酒言欢的热闹场面！
今日朕再着此服，便是想告诉你们 —— 朕从未忘记你们这些旧日并肩作战的将军！你们都是我天明帝国的功臣，是朕最倚重的股肱之臣！往后，朕仍需你们随朕叱咤疆场，再创不世之功！”
“陛…… 陛下！”
这一番话，如惊雷般响彻大殿。
蔺闻宇、顾俊川热泪盈眶，陆明义、高天礼、万历天等一众旧将亦是情难自已，纷纷起身离席，齐齐俯身跪倒在大殿中央，泪水模糊了双眼，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陛下待臣等之恩，天高地厚！臣等愿为陛下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不能报陛下知遇之恩之万一啊！”
声浪震彻殿宇，烛火摇曳间，君臣同心的赤诚与感动，弥漫在跨年夜的王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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