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袖袖,去吧。”白月话音在林梢间徐徐化开。她立在横枝上,身形随着枝叶起伏微微摇曳,目光却稳稳投向下方。
南笙正立在一丛凤尾竹旁。她闻声仰首,鬓边碎发被山风轻轻拂起。没有应声,只将手中那个靛蓝布包往怀里收了收,布角摩擦发出沙沙轻响。
但见那道素影过处,山气为之一荡。起先还辨得清衣袂翻飞的轮廓,眨眼间已化入苍崖翠霭之间,唯见第三道山梁上的毛竹梢头齐齐向西。
溪涧声忽远忽近,原是那人影纵跃时带起的风,将水音扯成了断续的丝弦。竹鸡惊飞处,七八片褐羽打着旋儿飘落,尚未及地,又被后续涌来的气浪托起,忽悠悠挂在了刺莓藤的倒钩上。
更深的谷底传来闷闷的扑翅声,想是竹鸡群次第惊起,羽翼搅得林间光影碎成了千百片金箔。而那道白影早已越过第四重山坳,唯余崖畔几丛芒草还在微微颔首,草尖露珠滚落时映着天光,亮晶晶的像是撒了一路银砂子。
“南笙姐!”话音未落时,山道上忽绽开一道素影。白钰袖从林海里穿出,衣摆曳起的风竟将道旁老蕨的孢子粉扬成一片金雾。字音却带着峭壁回响的质感,脆生生劈开满谷的潺潺水声。
她在丈外处收住身形。脚尖点地的刹那,鞋底碾碎的苔藓渗出股清苦气息,与她袖中飘出的淡淡皂角香混作一处。
她呼吸仍匀,只胸脯微微起伏着,目光落在南笙背着的药篓边缘,那儿正卡着朵新摘的紫色地丁花,花瓣上还沾着未曦的晨露。
“咦,铃儿呢?”白钰袖忽地收住脚步。她环顾四周,眼波扫过溪石、老树、及腰的芒草丛,最后又落回空荡荡的来路。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那声“咦”像片羽毛,刚出口便被山风揉散了。
她侧耳听了片刻。除了溪涧奔流与竹浪翻涌,只余自己衣袖因方才疾行而发出的轻微振响。于是又唤了一声:“铃儿?”
这回声音略高了些,尾音向上挑起,带着三分疑惑七分探寻,在林间荡开浅浅的回音。
“袖袖,小铃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南笙手腕一转,靛蓝封皮的书信便递到半空。她拇指压着信角,其余四指微微弓着,是个稳当的托举手势。目光并不看白钰袖,只虚虚落在对方肩后。
白钰袖目光垂下,先是落在左下角那个洇开的墨点上,随后缓缓上移,扫过工整的竖排行楷。读到某处时,她下唇无意识地抿了进去,在纸面上投下浅浅的齿痕阴影。山风忽然转了向,将她鬓边未束的一缕长发吹得贴上了信纸,发梢正好盖住末尾的落款。
信纸在她指间露出小半截。左下角有个墨点,洇得圆圆的,像是不小心滴落的。白钰袖盯着那墨点看了两息,睫毛垂下来,在鼻梁旁投出浅浅的影子。
信纸在她指间完全展开,山风恰好歇了一瞬。白钰袖的目光自右上角起,缓缓向下移去,她右眼皮忽地跳了一下,很轻,像被细针尖儿挑过似的。捏着信纸边缘的拇指无意识地碾了碾,把那处的纸纹碾得起了毛。
“不为风尘遮眼,明星烁烁,斩弃杂绪而前,净心明阔,若无炼折,若无坎坷,怎得如今奇妙,若非糊涂,若非年少,怎知风景大好。”再往下读时,白钰袖脖颈微微前倾,喉间滑出个极轻的吞咽动作,她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层薄薄的水光已被山风晾干了。
“铃儿现在好厉害啊!”白钰袖忽地将信纸一抖,纸面在风里哗啦轻响。她眉眼舒展开来,唇角向上弯起个俏生生的弧度。她忽地将信纸向上一展,擎着楮纸边缘,任午后日光从背面浸透纸背。
光线透过帘纹的刹那,那些原本藏于纤维深处的字迹便如水中青荇般,丝丝缕缕浮显出来,此刻遇光才渗出淡淡的赭色。
“钰袖,这封信可能会被动了手脚,我现在……。”白钰袖擎信的手指忽地一颤。她倏地将纸面贴近眼前,鼻尖几乎要触到楮纸的帘纹。
那些娟秀小字的边缘果然晕着不自然的淡灰。像是被人用湿绢子轻轻抹过,墨迹虽在,笔锋间的气韵却断了。尤其“我现在”三字之后,足足空出两行位置,纸纤维在那里纠结成团,显是原先有字又被硬生生拭去的。
“我被青龙会袭击,得幸天下一掌门东方曜相助,现在我已经加入了天下一。过得可好啦!”白钰袖指尖猛地一颤。那后半截字迹陡然变了风骨,横如刀裁,竖似枪立,撇捺间带着草莽的悍气。
尤其“天下一”三字,最后一笔竟将纸背都戳得微微凸起,墨色浓得像是要透纸而出。可偏偏“过得可好啦”那个叹号,却描得又圆又钝,笨拙地挂在句尾,活像孩童学大人写字时多添的一笔。
“……南笙姐,武林大会要开始了?”白钰袖视线仍凝在信纸的折痕上。她声音忽地轻了三分,尾音却向上微微一挑,像在试探什么。捏着纸团的手指松了又紧。
南笙抬眼看她。白钰袖问完这句便抿住了唇,下唇内侧被齿尖压出一道浅浅的白印子。她目光终于从信纸上抬起,却飘向了溪涧对岸某丛开疯了的野山姜,花瓣的艳黄色映在她瞳仁里,跳着两点不安的光。
“嗯,而且小铃子也要参加。”南笙“嗯”那声落得很实,像石子沉进深潭。她说话时正屈指弹去袖口沾着的草籽,眼睫垂着,睫毛在颧骨上投出两弯浅浅的影
话音将尽时她才撩起眼皮,目光平平地投向白钰袖。嘴角那丝弧度很淡,淡得像远山若有若无的轮廓线。握过信纸的右手此时已收进袖中,只露出半截指尖,在蜡染绣裙的阴影里泛着洗不净的淡淡药色。
“白姑娘,这是我们剑阁的信物,有了它,天下一不敢拦你。”白浪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玄铁打成的令符躺在掌心,边缘被岁月磨得泛出哑光,正中阴刻的剑纹却仍棱角分明。山风掠过,令符上系着的玄青流苏微微扬起。
“嗯。”白钰袖垂着眼看了令符片刻,她忽然抬起脸来。暮色正从山坳那边漫过来,将她半边面容染成暖金色,另半边却藏在竹影的暗青里。嘴角抿出个极淡的弧度,说不清是笑还是别的什么意味。
远处传来归巢的山鸟啼鸣,一声接着一声。她将握令符的手收进袖中,布料顿时坠出个小小的弧度。转身时袖口拂过道旁的狼尾蕨,沾了几颗细小的孢子,在渐浓的暮色里闪着磷火似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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