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根住的地方确实如索菲娅所说的一样，靠近树林的单间木屋，几乎完全被茂密而宽大的叶片遮挡。屋顶有缺口，裂纹蔓延到木板的连接处，像是随时都要倒塌一样。
几人到达时，鲁根正跪在一块石头前，双手合十，认真地祈祷什么。
他的身形很瘦弱，能从破烂的布料间看到清晰的肋骨。一头黑发乱蓬蓬的，粘了许多杂草和灰尘。
总之，这个少年的形象和称号真灵完全扯不上关系。
不知道是因为认出了雷克顿圣殿的制服，还是看到了托雷克，鲁根只是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就很顺从地戴上了拘束魔具。
嗡——！
无形的力量荡开，伴随着让鼓膜酥麻的嗡鸣声，伊得涅、索菲娅和托雷克同时睁大了眼睛。
部分魔法失效，空气中的魔力浓度骤降。他们的感官变得清晰，能分辨出空间内的力量波动。
这种感觉太过舒适，以至于让他们的思维停止了一瞬，被动地呼吸清新的空气。
“鲁根，真的是你做的吗？”托雷克在鲁根面前半蹲下来，右手靠近拘束魔具，微微抬头注视着他。这样就好像在等一个确切的回答，当听到“不是”的瞬间，那充满力量感的手指就会直接捏碎魔具似的。
“嗯，是我。”鲁根平静地点了点头。
托雷克不信，眼神瞬间变得凌厉，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扣住他的双肩，问：“是谁把这种力量交给你的？他还让你做了什么？”
鲁根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人，只有我自己。”说完，还转动空洞的眼眸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伊得涅和索菲娅。
“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
托雷克眼神一暗，松开桎梏的手，缓缓站起来。
因为从记事开始受到人们排挤、欺负，所以才想毁灭这个让自己痛苦的国家吧？
“托雷克大人，您带我走吧，我没什么可说的了。”鲁根主动抬手，把拘束魔具的链条往前凑了凑。他的反应称不上自暴自弃，更像是……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结局一样释然？
“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伊得涅毫无解决问题的实感，半信半疑地握住链条。
索菲娅垂眼扫过通讯工具，低声说：“有新的进展，先回去。”
“还好在圣殿增援之前解决了。不，该说是解决了一小部分吗？”说完，伊得涅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莫歇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剖离灵胎的过程十分痛苦，至少大部分巫师是这样认为的。
想想看吧，就相当于把人的心脏生生从胸膛里剖出来。而这份痛苦，还会伴随着抽绞、发炎，放射至其他部位，引起全身疼痛。
事实上，这个说法也并不准确。
灵胎在巫师的体内孕育成型，那么它到底存在于哪一个部位中呢？
是心脏？
大脑？
又或是腹部？
答案是——
没有标准答案。
它和诞生时遭遇的事件、主体身处的环境以及主体力量的强弱有关，可能存在于某一部位中，也可能分散至全身，以一种极具统合力的形式存在。
前纯血至高巫师，现至高巫师莫歇，因为继承了印刻在灵魂中的巫师之力，所以灵胎的分布也如前世一样，分散在身体的各部位。
这也是他受了伤能迅速恢复、完美适应充满魔力的环境的主要原因。
[你的同伴们破解了一个关键节点，阻止了魔力结界扩张。]
世界树知道莫歇此时无法做出回应，所以稍稍停顿后继续说：
[可圣殿并没有停止动作。他们不仅投入了更多的位面宝物加强禁制，还用巨型魔法阵召唤出真灵殿堂，想必是受创世神的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
翠绿的茎叶迅速生长，带有镜子花盘的花也舒展开花瓣，体型变大，显现出更多的画面。
身穿不同制服、铠甲的骑士和魔法师，从王宫的方向列队向圣殿行进。
他们护送五个宝箱进入圣殿后并没有返程，而是在圣殿外围摆出防御的阵型，就像莫歇在远征东大陆途中见到的那样。
作为接引人的中年司祭的脸色并不好看，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扫过宝箱，额角的青筋隐隐抽动。
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愤怒的情绪，所以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对国王心怀不满。
没有人提醒这位司祭，因为国王的做法确实很过分。
西大陆的霸主雷克顿，成功攻克的位面用十双手都数不清。身为神降之国的国王，对创世神的态度可以说是敷衍至极，竟然只从那庞大的宝库里拿出了五件宝物用来抵抗战力不详的灾厄。
[王家骑士团副团长，希格德莉法·雷克顿，奉国王之命协助圣殿对抗灾厄。]
希格德莉法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她的神情严肃认真，看不出一丝破绽。
中年司祭平复好情绪，上前向她行礼。
任谁都知道，这位战场的女武神是被国王推出来吸引火力的。
镜中画面还在持续，空间内回荡着杂乱的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我虽然能打破创世神设下的禁制、获得自由，但很快就会受到反噬陷入沉睡。我的本体会不受控制地生长，直到我苏醒为止。]
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无法如莫歇期待的那样创建新的规则。
世界树罕见地陷入了沉默，像是在揣度莫歇的想法。
[这样的结果……你能接受吗？]
咔哒。
镜子花突然折叠成单薄的一片，空间变得异常安静。
世界树在密切关注莫歇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眼球的转动和每一次呼吸。
紧张的气氛不断蔓延，湿润温暖的环境就像是要干燥燃烧一般。
突然，莫歇的右手食指动了一下。
[我接受这个结果。]
[去给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一个教训吧。]
不同于其他巫师血淋淋的先例，莫歇这次既要做得“干净”，也要做得“安静”。
把完整的灵胎转化为纯粹的力量，并非用于破坏，而是供给。
空间微微晃动起来，显示出世界树意识的不平静。
与世界同生、历尽沧桑的古老存在，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但它很快就隐去了声息，因为它那年轻的伙伴，正在进行伟大的奉献。
莫歇的灵胎有自我意识。
接收到主体“剖离”的命令，它会抽出扎根在身体各个部位的“根系”。尽管它不想离开主体，动作温柔又带着一丝眷恋。
先剥开保护着脏器和经络的薄膜，然后再缓慢地抽离。
“根系”几乎已经和血管、经络融为一体，抽离时难免会带起血气。
无数莹绿的光点在莫歇的体内涌现，迅速汇聚成五个光团。
网状物连接着光团，随着血液的流动微微起伏着。
它们来到心脏上方，缓慢接近、轻柔浮动，最后把心脏包围了起来，位于中间空缺的位置上。
没有任何预警，薄膜瞬间破裂，血雾弥漫。
心脏上、血雾中浮现出微小的术阵，紧接着造型像一朵五瓣花的灵胎，就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携着纯净的力量，沾满鲜红，穿过皮肤，来到了其从未向往过的外界。
至高巫师的灵胎，成功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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