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祠的清晨,雾气比往日更浓,带着一股散不去的、混杂着香火与莫名阴冷的湿气。女像依旧沉默矗立,脸上那抹悲悯在缭绕的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那尊巨大的陨石静静躺在不远处,表面的纹路在晨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
赵云飞带着王小乙和“山猫”,还有魏徵临时派来的一个姓陈的老书吏——此人头发花白,走路颤巍巍,却对太原地方志和古代祭祀礼仪如数家珍——再次来到这片是非之地。祠内还有少数虔诚的老妪在焚香叩拜,看到他们这群带刀的军汉,眼神里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陈先生,您看这女像和陨石,与地宫石碑的纹路,可有渊源?”赵云飞开门见山,指着陨石上那些扭曲的线条。
陈老吏扶了扶快要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片(用水晶磨的),凑到陨石前,几乎把脸贴了上去,手指虚悬着,沿着纹路缓慢移动,嘴里念念有词:“嗯……此纹路确非近代所有,古朴苍劲,有上古金文之遗韵,又似河图洛书之衍化……女像服饰,观其襟袖样式与佩饰纹样,亦非隋制,似有汉晋之风,甚至更早……《太原古记》有载,此地古称‘晋阳’,周成王‘桐叶封弟’,叔虞始封于此,其母邑姜,乃姜姓部族之女,或有巫祝传承……”
老人家掉书袋,听得王小乙直打哈欠,“山猫”则警惕地环顾四周。赵云飞耐心听着,捕捉关键信息:古老、祭祀、巫祝、可能的地脉关联。
“也就是说,这女像可能供奉的是一位古老的地只或具有沟通地脉能力的巫祝先人?这陨石和纹路,或许是某种祭祀或镇守的器物?”赵云飞总结道。
“大有此可能!”陈老吏眼睛发亮,“古时山川祭祀,常立石为表,刻纹为信,以通天地,安地只。若地宫石碑为镇锁地脉之‘大阵’枢纽,此处陨石与女像,或为辅助之‘阵眼’,甚至可能是更早时期的祭祀中心!”
“阵眼?”赵云飞心中一动,走近女像基座,仔细察看。之前注意力多在陨石和女像本身,此刻才发现,女像汉白玉基座的侧面,靠近地面处,竟也镌刻着一些极其细微、与陨石和碎片相似的纹路!只是被苔藓泥土遮掩,不易察觉。
“快,清理这里!”赵云飞招呼道。
王小乙和“山猫”立刻动手,小心翼翼刮去苔藓泥土。随着纹路显露,更加惊人的一幕出现了——这些基座纹路,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像根系一样,向下延伸,似乎与地面之下相连!而延伸的方向,粗略判断,竟隐隐指向西城地宫的位置!
“果然是一体的!”赵云飞兴奋道,“陈先生,古籍中可有记载,如何‘激活’或‘沟通’此类古老祭祀遗存?”
陈老吏皱眉苦思:“这……多为王室或大巫之秘,寻常方志焉能记载?不过……老朽依稀记得,《河东异闻录》(一本野史杂谈)中提过一句,说古晋阳有‘地母祭’,需‘心诚之人,持信之物,于星定之位,颂古之音’,方可感通……不过此书荒诞不经,多属怪谈,做不得准……”
心诚之人,持信之物,星定之位,颂古之音?听起来玄乎,但结合眼前景象,赵云飞却觉得未必全是空穴来风。信之物,或许就是黑色碎片?星定之位……他抬头看天,浓雾遮蔽,看不出时辰方位。古之音……难道是某种失传的祭文或咒语?
“将军!有情况!”“山猫”突然低喝一声,指向晋祠外墙方向。只见雾气中,隐约有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徘徊,看衣着不像普通百姓或香客。
“是‘夜枭’的人?还是太子派来盯梢的?”王小乙握紧刀柄。
“不管是谁,肯定没安好心。”赵云飞示意众人保持镇定,继续研究,暗中给“山猫”使了个眼色。“山猫”会意,悄无声息地没入侧殿廊柱之后,如同真正的山猫般消失了。
大约一刻钟后,“山猫”溜了回来,低声道:“四个,身手不弱,带了短弩,一直在外围转悠,像是在等什么,或者监视我们。不是军中路数,更像是江湖人或者私家部曲。”
“魏林的人?还是‘夜枭’残党?”赵云飞沉吟。魏林的大军明日才到,派探子提前踩点很正常。“夜枭”更不会放过晋祠这个关键地点。
“先不管他们,我们抓紧时间。”赵云飞决定以静制动。他让陈老吏尽可能回忆和记录下基座纹路,自己则尝试将一块最小的黑色碎片,轻轻贴近基座纹路。
就在碎片接触纹路的刹那,异变突生!
不是地动山摇,而是那块碎片突然轻微震颤起来,散发出比平时更柔和、更稳定的土黄色光晕。同时,女像基座上的那些细微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竟然也隐隐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如同脉络中流淌的微弱血液!更神奇的是,赵云飞感到脚下地面传来极其细微的、有规律的脉动,仿佛大地的心跳,与碎片、纹路的微光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虽然这共鸣微弱得转瞬即逝,碎片光芒也很快恢复原状,但足以证明,碎片、女像基座纹路、地脉,三者之间存在联系!这或许就是“激活”或“沟通”的关键!
然而,没等他们进一步试验,晋祠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不是那四个探子的方向,而是来自太原城南门!
一名侯君集派来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进晋祠,找到赵云飞:“赵将军!侯将军急令!太子‘监军’前锋主将魏林,突然率五百轻骑加速,已抵达城南五里处!打着‘奉旨监军,查验城防’的旗号,要求即刻入城!宇文宝将军……宇文宝将军已经下令打开南门了!”
“什么?!”赵云飞一惊。不是说好明日午后吗?怎么突然提前,还只带五百骑就要入城?宇文宝这个蠢货,居然就这么开门了?
“殿下呢?”他急问。
“秦王殿下正在南门城楼!侯将军已经带兵赶过去了,让您也速去!”
赵云飞心知不妙。魏林此举,显然是恃旨逞威,想打一个措手不及,在李世民立足未稳时强行入城,制造既成事实。宇文宝开门揖盗,更是火上浇油。
“走!去南门!”他当机立断,留下“山猫”和两名士卒保护陈老吏继续研究(并监视那四个探子),自己带着王小乙和其余人,上马疾驰。
一路上,只见原本稍见恢复的街市再次人心惶惶,百姓纷纷关门闭户,士兵们则在军官呼喝下匆忙列队,向城南方向集结,气氛紧张如弓弦。
赶到南门时,局面已是一触即发。
城门已然洞开,但门洞内外,却形成了诡异的对峙。城门内,是侯君集率领的数百太原守军,刀出鞘,弓上弦,死死堵住门洞。城门外,是五百名衣甲鲜明的太子府骑兵,为首一员年轻将领,银甲白袍,面容倨傲,正是魏林。他身后,一面“魏”字将旗和“奉旨监军”的大纛迎风招展。
而城门楼之上,李世民按剑而立,玄甲亲卫环伺左右,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宇文宝则满头大汗地站在城门楼楼梯口,看看城下的魏林,又看看楼上的李世民,进退两难。
“城上何人?见到天子旌旗与监军令牌,为何闭门不纳?宇文将军已然下令开门,尔等何故阻拦?欲抗旨乎?”魏林声音清越,却带着十足的盛气凌人,远远传开。
侯君集沉声喝道:“城门重地,非同小可!秦王殿下有令,非常时期,任何人马入城,需经查验,分批而入!请魏将军稍待,容末将安排!”
“查验?分批?”魏林嗤笑,“本将军奉的是皇命!尔等区区守将,也敢查验天使?延误军机,你们担待得起吗?宇文宝!这就是你的太原防务?”
宇文宝在城楼上急得跺脚:“侯将军!魏将军是奉旨而来,快让开!休要伤了和气!”
侯君集纹丝不动。
魏林眼神一冷,抬起马鞭,指向城门:“看来,尔等是真要抗旨了?众将士!准备!”
五百骑兵齐刷刷举起骑矛,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楼上的李世民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喧哗:“魏洗马。”
魏林抬头,看到李世民,拱手行礼,姿态却依旧傲慢:“原来是秦王殿下。殿下不是该在回京路上吗?何以在此?又为何阻挠末将奉旨入城?”
李世民走下城楼,来到城门洞前,与侯君集并肩而立,看着马上的魏林,淡淡道:“本王半路折返,乃因太原军务未清,地脉邪祟未平,恐宇文将军初来乍到,处置不当,酿成大祸。至于阻挠……”他顿了顿,“魏洗马既然是‘监军’,当知军法。五百骑兵,不经通报,不明意图,直冲城门,若你是守将,敢放吗?若是敌军诈称监军,又当如何?”
魏林一滞,强辩道:“末将持有圣旨兵符!”
“圣旨兵符,可否一观?”李世民伸出手。
魏林犹豫了一下,示意亲兵将盛放圣旨兵符的木盒捧上。李世民接过,打开,仔细看了看,合上,却没有立刻归还,反而问道:“圣旨是让你‘监军’,可没说让你带兵擅闯城门。兵部文书,也只说你可率部驻扎榆次,协防太原。魏洗马,你这五百骑直抵城门,意欲何为?是来接管城防,还是来‘督促’本王?”
这话问得犀利。魏林脸色微变:“末将……末将自然是来监军查验,以防有人拥兵自重,阳奉阴违!”
“查验?”李世民点点头,“可以。侯将军。”
“在!”
“带魏洗马和他随行亲卫十人,上城楼,查验城防布置、军籍粮册。其余将士,请在城外三里处扎营,所需粮草,太原府自会供给。待查验无误,再议入城协防之事。”李世民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也是为了太原安危,想必魏洗马能够理解。”
魏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李世民这话滴水不漏,既没完全拒绝他入城(允许带十人上城查验),又将他大部分兵力挡在城外,还扣了个“为了太原安危”的大帽子。他若强行闯关,就是坐实了“擅闯”、“意图不明”,李世民完全有理由动手。
他看了一眼城楼上脸色发白的宇文宝,知道这个猪队友靠不住。又看了看李世民身后那些眼神冰冷的玄甲军和太原守军,自己这五百骑在城门洞这种狭窄地带,真打起来,未必能占到便宜。
“好!秦王殿下思虑周详,末将佩服。”魏林咬牙,挤出一句话,“就依殿下所言!但查验之事,需尽快!末奉太子令,监军之责,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是自然。”李世民将圣旨兵符木盒递还给魏林的亲兵,“侯将军,安排吧。”
一场险些爆发的冲突,被李世民硬生生按了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魏林入城,哪怕只带十人,也是太子一方正式楔入太原的一颗钉子。而城外那五百骑兵(很快可能变成两千),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赵云飞在旁看得清楚,心中对李世民的应变佩服不已,但忧虑更甚。魏林绝不会善罢甘休,地下的邪气还在虎视眈眈,晋祠的秘密刚刚露出冰山一角……时间,真的不多了。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泥污、从西城方向狂奔而来的斥候,挤开人群,冲到李世民面前,气都来不及喘匀,嘶声道:“殿……殿下!地宫!地宫洞口又有异动!黑气……黑气冒得更厉害了!守卫兄弟闻到一种……一种奇怪的香味,然后好几个头晕眼花,力气好像被抽走一样!侯将军留在那边的副将请您和赵将军速去!”
众人的心猛地一沉。
魏林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疑惑与幸灾乐祸的光芒,他立刻大声道:“地宫?黑气?秦王殿下,太原城内竟有如此邪祟之事?难怪圣心忧虑!此事,末将身为监军,必须一同查验!”
李世民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看向魏林,又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宇文宝。
真正的麻烦,从来不会单独到来。地上的明枪,地下的暗箭,还有这位迫不及待要“监”一切之“军”的太子洗马,终于要在那不断渗出邪气的地宫洞口,碰撞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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