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眼神——
空洞、死气沉沉。
像是缺少点什么,爷爷常说,人有魂魄和气,他就像那种缺少气的人,眼睛里无神,你从那双眼睛里,读不到欢喜,读不到悲伤,读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只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死寂的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只留下这双空洞的皮囊,徒劳地映着世间的光影。
我继续看着他,他的眼睛睁着,却像蒙了一层经年不散的雾,灰蒙蒙的,没有半分光亮。
瞳仁是静止的,哪怕有人在他面前挥手、说话,那黑色的圆点也纹丝不动,仿佛里面盛着的不是鲜活的神采,而是一潭沉寂了太久的死水,连一丝涟漪都荡不起来。
“哼嗯……”他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我不知道他在回答“是”还是“不是”。
我继续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眼白泛着淡淡的青灰色,和眼下的乌青融在一起,衬得那双眼睛更显空茫。
那睫毛垂着,偶尔轻轻颤动一下,却不是因为情绪的波动,更像是濒死蝴蝶的翅翼,只余下微弱的本能。
我看见他的视线没有落点,明明是看着前方,却又像穿透了面前的一切,落在了某个无人能及的、虚无的角落。
这并非偶然,在学校上课期间,大多时候我看到的萧金,都是这样一个空洞、发着呆的样子,他经常被老师上课点名提醒不要走神。
然而,这也没能阻止他看向窗外或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
钱进合上日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景色,他想起来自己有件非做不可的事,但他现在整个人疲软得很,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唉,还是现在就去做了罢,爷爷那个老头子唠叨起来又不得清净。
天刚擦亮,钱进裹紧棉袄推开院门。
村子里还浸在青灰色的静里,青瓦平房挨挨挤挤,像被岁月叠整齐的旧书册。
墙根堆着没来得及清的雪垛,檐角挂的冰溜子映着微光,像谁把星星串成了帘。
有户人家的烟囱正吐白汽,在冷空气中拉出软乎乎的线,混着邻院飘来的粥香,把冬晨的寒洇出点暖。
钱进发动那辆旧皮卡时,车轮碾过巷口的残雪,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出了村道,视野渐宽,柏油路两边的杨树褪尽叶子,枝桠裹着雪,远看像蘸了白粉的笔锋。
不多时拐上主街,店铺的卷帘门陆续“哗啦”掀开,卖早点的摊子支起了蓝布篷,蒸笼的热气撞碎薄雾,在车窗上洇出一片模糊的白。
再往前,目的地那条街与来时的村子有几分相似——也是齐整的平房,只是墙面刷得更净,门口挂着红灯笼,檐下悬着腊味串成的帘。
钱进停好车抬头望,心忽然被攥住了:远处雪山如屏,峰尖覆着终年不化的雪,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泛着冷冽的白;而天空压得极低,云絮贴着山尖游移,像谁把巨大的棉絮被扯到了半空,连呼吸都像要触到那片苍茫。
他往手心哈了口气,踩着街边的积雪往深处走,鞋底与雪相触的轻响里,能听见心跳混着山风的呼啸。
终于抵达那间老旧的平房,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六年前,六年前他太爷爷去世的前一天。
算算今年…这位先生也该七十多岁了。
以前他来时总能看见门口挂着一些中药药材,但今年像是屋主人要彻底和它们断绝关系似的,连那股中药的熟悉气味也顿然消失不见。
钱进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叩叩叩。”
门开了,那个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头子,正是他要找的人。
“刘先生,叨扰了。”钱进把怀里揣的一瓶酒拿出来,老先生两眼放光,身子热了起来,迅速带上门,将钱进请了进去。
两人围炉坐在对面,刘先生炒了几个小菜,就着小酒,可惬意了。
与老先生闲聊几句后,钱进开始进入正题:“老先生,你可还记得萧金?”
刘先生眉头一皱,两腿一蹬,不快活了。
他狠狠咬碎一颗花生米,嘎吱嘎吱嚼了几下,眉头依旧拧着,鼻孔里哼出气来:“你提那人做甚?”
钱进不想触怒此人,他挤出笑脸给那人斟了杯酒:“这不是听说他又回镇子了嘛,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神主的事,所以回来捞点好处。我听说…他去程家要房契了。”
“不能给他!”老先生拍桌而起,情绪很是激动,“那小子从小就坏心眼,我养了三年的羊,为了给儿媳炖产后补汤,一夜之间死于敌手,糟蹋了!真是糟蹋了啊!”
老先生年纪大了,儿子和媳妇、孙子辈常年不在家,一个人住就喜欢絮叨,这些话钱进不止一次听了。
其实刘先生也怪惨的,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老婆身体原因,只能生一个孩子,所以成了村子里多生的例外。
不过这也没什么,就算没有很多子嗣,刘先生一家的日子,凭借他出色的医术,过得也很滋润。
但事情总有转折点,而刘先生的人生,就和萧金有关。
大概是24年前,那也是个冬天,雪比今年的还要盛,钱进只记得那年早早就放了寒假,路根本不能走人,行车就更不可能了。
他爷爷是村长,当时负责动员村民们铲雪,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条主路来。
钱进对那场雪唯一的印象是过了个很冷清的年。
当然,他有时候还想起来那件事:程东来找他玩时不小心滑了一跤,正好摔进雪里,众人在雪地里找了半天才找到程东,原因是那雪比程东的个子还要高。
我们都把那年的雪叫做“吃人的雪”。
那年的雪,的确“吃了”不少人。
在钱进一步步的哄诱下,刘先生终于愿意吐露当年的事,此时他已经喝高了,脸颊通红,整个人被火烤的发烫,双眼迷离的撑着下巴,那口泛黄的牙齿总能吐出不少新鲜事来。
“是95年吧…我数数,”刘先生扳着手指头醉醺醺的数了数,还真让他数对了,他惊呼道:“哦是97年,那年下的大雪!吃人的雪!”
据官方数据统计,那一年极北镇所在的整个市,在暴风雪中死亡及失踪的人数达到上万,是印龙半个世纪以来,除地震和洪涝以外的危害程度最高的自然灾害。
当年还有一首诗描写了那场可怕的雪,诗文是这么写的:“ 街寂千灯隐,月轮压野寒。风停雪作静,花映素光丹。”
表面上来看诗人是在赞扬雪景与月色交相辉映的美,而且风雪一动一静,动静结合,月光的亮与街道上灯光的隐去又形成对比,不失为一首佳作。
但熟知当年那段故事的人都知道,这首诗实际上非常鲜明的刻画了当年雪灾后的惨状。
“街寂千灯隐”是因为大雪封路,而且雪压坏了电缆,导致没日没夜的停电,街道的商店都没法正常营业。
“月轮压野寒”,这一句钱进很有印象,当年雪夜的月亮像盘子一样大,而且寒气逼人,月光照到反光的雪,使得极北镇的整个夜晚都格外亮堂。
“风停雪作静”,风停的时候雪还在下,没完没了的,下的让人绝望。
“花映素光丹”这一句才是点明主旨的点睛之笔, 月光下雪色如花,月光的清辉与雪的洁白底色共同构成了“素光”,但这里非常突兀的写了一个“丹”字,总让人不禁遐想。
不知情的人会觉得这是月光与雪色交织的奇丽景象。
但“丹”是红色,这种色彩的对比制造了突兀感——白雪本应映月成素,却反常地透出丹色,联想到雪被染红的原因,答案不解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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