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陆陆续续上桌，季昀也终于不用再一个人面对江父。
吃饭的过程算得上是很安静，没谁说话。
平日里总和季昀黏在一起江邈，没跟他有什么互动，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确实是出了问题，还不小。
但没有人问。
就在季昀以为这顿饭会安安生生的过去时，江母把一盘青椒炒肉丝放在他面前，脸上堆满笑意。
“昀昀啊，妈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这两年看着你跟邈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跟他爸看着心里熨帖了不少。早些年对你们的那些个偏见都放下了，我是巴不得你们这样一直好下去的。”
季昀伸向青椒肉丝的筷子一顿，手收回来，埋头扒了一口白米饭。
他平时都叫江母伯母的，江母却在他面前自称妈，这实在是件很新鲜的事。
无形中，把关系拉得很近。
如此，也就意味着，江母口中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很不一般，至少通常情况下，提也不会跟他提起。
季昀很平静的嚼着嘴里的米饭，咽下去后才说：“嗯，江妈这些年对我不薄。”
江母面上笑意更盛，如季昀所料，开启了她的长篇大论。
“妈是把你当第二个儿子看的，我前两天见着身边的老姐们儿孙子孙女都满地跑了，一想起你们来，心里就止不住难过。你说往后我跟江邈他爸走了，留你们冷冷清清的在这世上，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啊。”
说话的同时，江母脸上配合着收敛笑容，眼睛里既有伤感，又有无奈。
季昀轻轻呼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不很轻，也不很重，“江妈，两个人互相做伴，日子并不冷清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也要考虑考虑老了以后的日子呀。”江母语重心长的说，“七老八十了自理都难，还怎么照顾对方？妈是希望你们能有个一儿半女，守在身边的，免得老来孤苦无依。”
季昀思绪翻涌，瞬时间，想了很多。
如果是正常走向的话，能不能活到七老八十还不一定呢。
真到了那个时候，这些年挣的钱也够给他俩找个条件好点的养老院，安享晚年了，身后事也完全用不着担心。
不过季昀没打算跟江母说这个，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谁又能知道相爱的日子还能再走几年？更何况他跟江邈早已谈不上以后。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再过十年八年，他们还在一起，未尝不可以考虑养个孩子，如果江邈有兴趣跟他一起养的话。
可惜，计划只能是计划了，他的未来，不会再有江邈。
季昀不说话，江母就当是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且有很认真的在思考。
“妈也知道，你跟了江邈，肯定是不能生的。”
江母沉吟片刻，像是在给他们想法子，然后就顺势的给他们支招。
“我身边有些亲戚朋友并不太想要孩子，可是意外得了也不能说打掉就打掉是不是？到底是个小生命呢，可舍不得又养不起。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们留意着，有合适的就抱过来养。生恩不如养恩大，你们俩教出来的孩子将来指定孝顺。”
江父没表态，沉默本身所表达的含义，就是赞同。
季昀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轻抿了抿唇。
他其实并不想这样做，这么早就养一个孩子也非他本愿。
抛开这些不说，他和江邈，也不适合再谈别的了。
“昀昀，你要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了？”江母殷殷期盼的看着季昀。
有，但不好说，江邈也不说。
江母明显是有备而来，季昀有些烦躁了，生活被人安排的感觉不会很好受。
在江父江母的逼视下，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被他亲爸妈支配掌控的时候，头顶的目光让他感到非常非常的不适。
江母开始絮絮叨叨，“昀昀，做父母的谁不想孩子们长乐无忧？爸妈考虑的这些都是为你们好，有个孩子……”
季昀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响，脑海里仿佛是杂乱无章的线，无数根交织在一起，打了无数个结，他理不清，也剪不断。
也不知道江邈是不是看不下去了，“妈，我跟昀昀还年轻呢，不着急的。”
江母嗔怪的看了江邈一眼，很不高兴的说：“你是不着急要孩子，你妈我可急着抱孙子呢，亲生的不能给我，抱养一个也不行？”
“伯母，我吃好了。嗯——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急事，我先走一步，让江邈先陪着你们。”
季昀站起来，很轻的放下筷子，说话的时候微微欠身，礼数非常的周全。
他补充道：“很急。”
说完，季昀不顾在场三人的眼光，自若也转身到玄关换鞋，开门离去。
门关上的那一秒，或许是季昀情绪有些失控，他没控制住力道，很大一声响。
江邈在季昀换鞋时就已经站起来。
“你给我坐下！”
江母沉声，用力把筷子摔在桌上，面色极其的不好看。
门被关得严严实实，饭桌上就剩他们一家三口，有些话说出来也就毫无顾忌了。
“瞧瞧瞧瞧，我不就多说了两句嘛，就冲着我摆脸色，谁家儿媳妇这么大的脾气啊？当着我儿子的面给我甩脸子，就是惯的他！”
江母的声音很尖锐的，“我还没说他呢，好好一个男人，不走正道，娶妻生子，偏要腆着一张脸嫁进我们江家。这么些年了，哄得我儿娘老子都忘在脑后，蛋也不见下一个，说也说不得，凭他脸皮厚么！”
季昀背靠在门上，而后身体无力的往下滑，顺着坐在地上。
江邈家的隔音不好，每一个字都正中心脏。
屋里的话还在继续，江邈似乎辩驳了什么。
“妈……”
“你闭嘴，就知道维护他，你还是不是我儿子！”
“他……”
“知道知道，他是你老婆，是你要共度一生的爱人，说得我耳朵都起老茧了。江邈，你这些年梦也该做够了，我会不知道打我肚子里出来的是个什么货色？你给我适可而止，少在那儿自己给自己灌迷魂汤。你要真那么爱他，非他不可，也不会我让你……”
“妈！”
江邈的声音骤然变大，听着像是连碗也摔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你就气我吧，迟早给我气死！”
……
曾经爱得刻骨的两个人如今相看两厌，面不和心也不和。
季昀双手捂脸，难看死了，他想。
此时此刻，他落魄到一无所有，连乞丐看着都比他体面得多。
后来，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季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江邈家走出来的。
他看见停在楼下的车，密闭的空间里，季昀趴在方向盘上，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
幸好坚持把车开过来了，这样他还可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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