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识回到病房时，正和李褒聊得开怀的郑春美，一看到她包扎的双臂，顿时敛起了笑容。
“痛不啊？”郑春美心疼地直抚摸。
林识心头正暖，摇了摇头，就听她板起脸训责：“又和同学，打架了？”
“没有...”林识下意识否认。
郑春美全然不信，“是哪个？”
“真的——”林识正想解释，又生生顿住，默念提醒自己要顺应状态而为，暴力纠正容易引起混乱焦躁。
“是，是...”林识目光逡巡，正在病房里寻找合适的替代物，来转移注意力，就听到一声“啊哦哦哦——”
发出杀猪般惨叫的李褒，正歪着头求饶，“不是哇。”
郑春美死死拧着他的耳朵，回头向林识求证：“是他，是他不是？”
是？还是不是啊...
林识一顿纠结，满眼同情地望向李褒，朝他双手合十拜了两下，默默唇语：“对不住对不住。”
“是！”她双眼一闭。
郑春美顿时气上心头，揪上另一只耳朵，拧得跟开摩托似的。
“啊啊——阿婆，我错了，错了。”李褒讨饶。
“错哪了？”郑春美严肃地反问。
“哪儿啊...”李褒故作思忖，向林识投去求助的眼神。
林识无奈地摊手，我也还没搞清楚状况啊...
他俩干瞪眼，像极了考场上试图作弊的学生，到头来发现谁也不会答。
眼看着又一顿魔手狂拧降临，李褒急中生智，高喊认错：“我不该打架！”
“晓得改，就是好孩子。以后，阿识——”郑春美想继续开口教育，但又似乎表达不出来，停顿了好几分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你以后不能，笑我家阿识，没妈没爸，记住了没！”她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
林识面色一僵，避开李褒投来的关切眼神，垂掩的眸光里，透着不可名状的感伤。
“还有你。”郑春美一个回身，拍在了她的肩头。“一百遍说了，你有妈，去了工作。”
“你爸...你爸也留了房，怪不了，唉...”
“别人笑，不要听，老这样打架，不行的，记住没？”
郑春美努力回忆、极力开解的模样，一下一下砸进林识下意识封闭的心墙里，她挤着笑回应：“记住了。”
“诶，乖了。”郑春美欣慰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还是那熟悉的动作，一如小时候，那样轻柔又充满了能量，一点点抚平她幼时受伤的心灵。
郑春美断断续续地讲了许多林识小时候的趣事窘事，有些讲了一半没下文，有些反复讲了好几遍。
换作以前，这么啰嗦，林识肯定觉得太烦人了。
可如今，这一声声絮叨，犹如天籁之音，回旋在耳边，让她感到无比踏实，甚至有点激动。
因为外婆所言的，基本与事实吻合，说明她的脑海里虽然难以保存短期记忆，但对久远的深刻记忆，还是留有印象的。
而这些记忆里，还全都与自己幼时的点滴有关。
林识默默听着，鼻尖的酸水涌了一阵又一阵...
许是讲累了，郑春美半倚在床边就睡着了，林识扶她躺好，轻柔地掖好被角，才悄声离开了病房。
中途出去接电话的李褒正坐在房门口的座椅上，他看着林识通红的眼眶，不由关心道：“你...没事吧？”
“没呢。”林识擦了擦眼，勉强扬起笑容，“刚才真的对不住，我外婆下手可能有点重，你耳朵...”
她指了指李褒仍泛红的耳根子，“还好吗...”
李褒抬手摸了摸，开起了玩笑：“嗯，手劲还真不小，我差点以为她在扯手撕鸡呢。”
林识忍俊不禁，浅浅鞠躬，再度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这一路你帮了我们很多，但我好像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话未说完，就听李褒毫不客气地打断：“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这么直白的索要吗？
“我...还没想好。”林识如实回答。
给钱、给金链子、给山珍海味，他又统统都不要，她实在想不出来了，“要不你自己提？”
“好咧。”李褒勾唇一笑。
完全是蓄谋已久的奸笑啊！
林识正愁要怎么被坑时，却听李褒放缓了声音，温柔开口：“跟我讲讲，你的小时候吧。”
“没，没什么好提的。”林识不自然地别过头。
“嗯，五岁以前的。”
还特定划定了时间范围？
林识不由疑惑望去，探究他的用意。
“呃，那个...”李褒摸了摸眉骨，遮掩闪躲的眼神，“因为五岁以后的，刚才阿婆都说了呀。”
林识将信将疑，转念一想，又不是什么机密，索性开了口。
“其实，我对五岁以前的记忆，并不多，也没什么有趣的。”林识坐到椅子上，确认道：“你确定要听着添堵？”
“我可是专业拆墙队的。”李褒笑着打趣，抬手抚了抚林识不自觉皱起的秀眉。
林识下意识挪开了半脸，垂眸提起了她最不愿回忆的黑暗时光。
“我只记得，我爸妈每天都在吵架，家里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又一地，我爸回来得越来越迟、越来越少...”
“我妈每天都会骂我，有时甚至动手打我。可她打骂完我，又会哭着抱着我，一直道歉。”
“于是，我哭，她也哭。在我家里永远不缺哭声，好像每天不哭上一场，这日子就过不去了。”
“她看向我的眼神，似乎想杀了我，好像我是罪无可恕的恶徒。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林识轻笑，眼底的哀伤却浓到化不开。
“许多年以后，我似乎有点明白了。有时候，光是存在，就是原罪了吧。”林识轻叹一声，自嘲笑着。
李褒目露疼意，抬起手掌想轻抚，又按捺着收拢五指。
“我觉得她很可怕，所以常哭着跑出去，躲在村口入山的凉亭里，到天黑都不想回家。”林识似回忆起什么，嘴角浮露一抹温和的笑意。
村口入山的凉亭？
李褒呼吸一滞，想追问又害怕，只得按捺着复杂的激动心情。
“你一个人呆到天黑，不害怕吗？”他小心翼翼地探问，心里默默道着歉。
林识摇摇头，“凉亭里还躲着一个小胖墩。”
“轰隆”一声，李褒耳边有一朵雷云炸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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