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疏散通告】
为保障公民生命财产安全,根据《兰德紧急状态法》及相关军事条例,自即日起,癸寒城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城市北部、东部、西部村镇以及中心市区所有市民,须于24小时内转移至南部村镇安置区。疏散通道实行军事化管制,严禁携带热武器或特殊材质武器。拒不配合疏散者,将采取强制措施。
癸寒城市政府将保障安置区食宿供给与基础医疗服务,请全体市民服从统一指挥,安全有序撤离。
特此通告。
癸寒城执法总局战备临时委员会
神泯377年12月30日
……
灰蒙蒙的天上,云枭一遍又一遍地向地面广播。
人们刚从睡梦中醒来,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带入了恐慌。可一天的时间限制,又让他们不得不镇定下来。
执法官涌入了大街小巷,每一个都坚守着岗位,没有去挨家挨户洗劫。认真的态度无疑是在告知所有人,这不是开玩笑。
好在,习惯了苦日子的村民们,很擅长说服自己。
“家里拢共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走就走吧!”
“去了还管吃住呢,我家三个小子,能省不少粮食!”
“南村还暖和一点,说不定咱们还可以在那住下。”
与都市不同,在地广人稀的癸寒城,房子反而是最不值钱的。
于是一大清早,人们便开始了忙碌,村落的街道上渐渐升起嘈杂声。
孩童在哭闹撒泼,不愿意离开家。女人在琐碎抱怨,对每一件家当斤斤计较。男人沉默寡言,将一个个包袱堆上板车。
云琳推开门,冬末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抚摸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云琳赶紧将羽绒服裹得更严实点。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云琳在一栋破旧的小屋前驻足。
小屋看上去毫不起眼,周围也没有像其他村民一样用篱笆围个院落。
一小块空地上,几株蔫的土豆苗,簇拥着一株金黄的小麦。麦穗十分饱满,麦秆也挺得笔直,仿佛连天都能捅穿。
云琳抬起手,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东秋,这里就是他的家。
东秋对云琳的到来表示惊讶,但还是将她迎进屋里,倒上一杯热水。
在此过程中,云琳也打量着东秋的独居小屋。
一张床,两个储物柜,一口锅,这是生活用品。
储物柜里摆满了书籍,床上堆放着一些衣物,还有一把小提琴。
“这是我从辛海城带来的,钢琴对我来说太贵了。”东秋坦然说道。
云琳点点头,略带赞赏地说道:“看来,你追寻的意志很坚定。”
她随后缓缓低下头,脸色黯淡了几分。
“我家对面的那户人家,昨晚有人上吊自杀了。”
“那家人我记得,家里的男人被执法局抓去,还卖到了癸金城当矿工。女人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一边讨生活一边打听丈夫的消息,一年来从未间断过。”
“执法将军下了令,那些矿工这才能回家。那家男人命好,也被送回来了。可是到家才发现,自己的妻儿全都被杀害了。”
“程危告诉我,害死那一家人的,就是外道邪魔——雨绘子。”
云琳眼眸低垂,盯着水杯上方的水汽。
“其实我怀疑过,怀疑你就是那个邪魔,东秋。”
东秋擦拭桌面的动作忽然停滞,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为什么?”
虚无悄然展开,一抹杀机冥冥之中锁定了云琳。
云琳对此似乎毫无感知,只是理所当然地解释道。
“你身上的疑点太多太多,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放弃优渥的生活,跑到这种苦寒之地,只为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演奏杀人音乐致人死亡,进入过邪魔洞府,还对道法宗教的各种事情了如指掌。”
“最重要的是,你总是能让所有人忽视这一切,并且永远出现在正确的时间点上。”
不知是不是房间里太冷,杯子里的水渐渐不再散发热气,水面平静得像一条死鱼。
沉默片刻后,云琳抬起头,冲东秋歉意地一笑。
“很抱歉这样猜忌你,看来你只是一个虔诚的寻找者而已。”
气氛随着云琳的笑容而缓和,东秋没有去看她,继续擦拭桌面上的水渍。
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在撒谎。
“战争要来了,你不离开么?”他假意无心地问道。
“我想阻止战争。”
红唇轻吐这异想天开的话语,令东秋眉毛一挑。
“怎么阻止?难道你能用一首曲子击退星火学会么?”
云琳笑着摇了摇头,昂首与东秋对视。
“人类彼此之间永远无法理解,所以矛盾是必然存在的。就算我的琴曲再有感染力,也不可能令所有人共情。”
“不过,如果想让一件事情指向特定的结局,最好的办法,就是泯灭一切混乱。”
“你说对么……熵?”
……
「有意思。」
东秋隐藏在黑发下的双眼,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隙。
“你是谁?”
云琳笑了,仿佛一位在新婚之夜卸下伪装,暴露自己所有淫邪欲望的新娘。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曾经的名字是,陶云琳。”
“现在你也可以称我为:桃月。”
一个女人的虚影浮现在云琳身后,温婉可人的外表,冷漠严肃的白大褂,搭配上一条杏红与桃红色交织的丝绳颈环,使她时刻向四周辐射着极致错乱的情绪。
“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只不过是一个自我认知的问题。人们常常会与自我产生分歧,甚至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
“相信你的身上,也存在这种情况吧?”
看着那张清纯可爱的脸蛋做出无辜的表情,东秋来了兴致。
下一秒,一一站在了他的身边。
飒飒的风雪声中,整个东村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包裹。忙碌的人们时而产生各种矛盾的情绪,时而莫名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感受着那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力量,桃月狡黠地笑了。
“一切终将湮灭,一切皆是虚妄。除了邪恶的心灵之外,只有你会对生命如此漠视。”
她那落向空处的视线让一一明白,桃月并不能看到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东秋问道。
“你的不存在感的确可怕,槐月和腊月都死于你手,其他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我是个例外。”
“我们都是老师的学徒,通过各自的研究课题,共同参与了泯熵机的建造。机器启动后,老师的第十一名学徒葭月负责机器运转,而我们也相应地获得了一部分权限。”
“我的研究与人类的情感有关,这是一种独立于物质、空间和时间之外的存在,是单纯的因果逻辑。因此,即使你杀死槐月得到了时间错乱的特性,也无法影响到与槐月存在情感纽带的我。”
情感,这是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渗透于每一个角落中。
哪怕人类过着像牲畜一样的生活,也会拥有远比牲畜丰富的情感。
对特定的事物,对其他的人,每个人的情感千变万化。
然而桃月的话提醒了东秋,自己似乎缺失了这一部分重要的东西,习惯了用冷漠的理性思维对待生命。
在辛海城与一一重新融合时,在黑玉小队的记忆瞬间回归,他能感受到与朋友相处的温馨,能感受到守护他们时的热血,也能感受到即将失去他们时的悲伤和恐惧。
但是,东秋无法共情一一。
他本就是一一决定放弃一切时的产物。
“原来是这样么……”
东秋轻声呢喃着,一一站在他的身旁,注视着东秋的侧脸,没有说话。
很快,东秋抬头看向桃月。
“看来,你与你的同门关系很好。能和我说说他们么?”
桃月闻言,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随后用嫌弃的语气说道。
“嘛,他们都是无聊的家伙,不提也罢。等你杀掉他们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你一定会这样做的,我想你也感觉到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而杀死我们之后,你也能获得一部分神性。”
“这些神性对应着泯熵机的权限,也就是说,你可以成为命运之外的东西。”
东秋的神情没有变化,淡淡地问道:“如果我把你们都杀了,会发生什么呢?”
“喔……”
桃月盯着天花板,用手指点着嘴唇,若有所思地说道。
“也许,你会见到老师。”
在说出老师两个字后,桃月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多了一分肃穆,错乱的情绪就像无数根铜线。明明形状扭曲,可纠缠在一起,却能看上去笔直。
“洁宏娲?”东秋一挑眉,这个名字是他从槐月口中得知的。
听到这个名字,桃月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居然知道老师的名字,是槐月告诉你的么?”
东秋点了点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个名字似乎具有与东秋一样的特质,令人下意识忽视她的存在。
现在,还不是面对她的时候。
“所以,你主动送上门来,是想对我做些什么呢?”
一一隐去,心灵浸入虚无,无形的力量在东秋身边凝聚。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抹杀眼前的女人。
面对死亡的威胁,桃月没有露出一丝怯意。
“当然,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帮葭月清除‘异数’,一个有可能成为神明的异数。”
“在我们那个时代,神明与人类最本质的区别,便是情感的缺失。神明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祂毫无怜悯地存在着,给人们带来无限的痛苦和欢乐。”
这时,云琳嘴唇微动,接替了桃月的声音。
“我曾虔诚地向神明祈祷,所有生命都能以最美好的方式体会情感,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神明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是祂不会去做。”
云琳注视着东秋的眼睛,目光中有着意味深长的恨意。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问我找到神明之后,要做些什么。现在,我来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我要违逆神明的意志,质问祂为何缔造如此多的苦难。”
“然后,我要……杀了你。”
恐怖的压迫力爆发,假如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普通人,恐怕精神会在一瞬间崩溃。
东秋只是笑了笑,不仅没有受到冲击,反而上前一步,用轻佻的语气问道。
“你要怎样做到呢?凭你这副孱弱的肉身,还是玩弄情感的命运程序?”
云琳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
“我是一名钢琴家,音乐就是我的武器。”
她虚空而坐,桃月的身影随之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架幻化的钢琴。
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云琳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具身体携带着一种因果律能力,每当我演奏的乐曲使他人产生情感共鸣,我便可以从他们的认可中获得音乐点数。这些音乐点数能够无限叠加,并且我可以消耗一定点数,释放同等能量级的声波。”
“经过多年的累积,我的力量已经突破了这个世界的限制。现在,我将消耗全部点数,向你发起攻击!”
云琳缓缓抬起双手,正要按下琴键,手掌却突然停在了半空。
她侧过脸,对东秋微笑着说道。
“这一曲,原本是留给神明的。所以,你会听完的,对吧?”
东秋没有说话,将双手背在身后,傲慢地抬起下颌,漠视着云琳。
琴弦叩动,演奏开始!
熟悉的音符,曲调忧伤悲凉,正是东秋的绝望乐章。
这首在兰德各地留下惊悚传闻的诡异乐曲,每次被演奏时,必然伴随着死亡。
这里只有两个人,而东秋不会受到影响。也就是说,倘使云琳没能用因果律击杀东秋,自己便会死。
云琳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忘我地弹奏着,仿佛要将全部情感倾注,赌上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只为寻找一个答案。
东秋就这样看着她,悲戚的音符穿过他的身体,却不能在他的心灵中搅动一丝波澜。
渐渐地,绝望乐章已经接近尾声,虚无开始蔓延,一点点吞噬着云琳的生命。
就在最后一个音符即将响起时,异变突生!
世界一瞬间变成了纯白色,犹如一场永恒的大雪。
一切声音消失,寒风不再呼啸,雪纱停止摩挲,就连心脏也失去了跳动的能力。
东秋置身其中,成为这方天地唯一有色彩的存在。
茫茫洁白尽显冰冷,而渺小的东秋,似乎只有被冻结的份。
这时,天空裂开了一条缝。
隐约有蛋壳破碎的声音传出,紧接着,无色的光霎那间渲染了整个世界。
光芒不断压缩,最终收束成一根针,刺向他的眼睛。
……
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席卷了癸寒城,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也没有造成任何破坏。
一个坐在板车上的小男孩,缓缓抬头看着天空。
“娘,刚才天好像裂了个口子。”
推车的村妇闻言停下脚步,疑惑地顺着男孩的视线看去。
青白色的天空完好无损,仿佛一块无瑕的美玉。
“净说胡话,天怎么会裂?”
男孩委屈地低下头,将手指塞进嘴巴里吮吸着。
那双亮油油的小眼睛,却还是盯着天上。
下一秒,他睁大了眼睛。
绵柔的云朵,凭空多了一条裂痕,就好像被谁斩了一刀似的。
透过裂缝,他甚至能看到传说中的大海!
深沉的蔚蓝色,能勾起一个孩子无限的遐想。
要是整片天空都是这种颜色,那该多好哇!
男孩嗦着手指,在颠簸的板车上睡着了。
与此同时,其他人忙于奔命,没有一人抬头,什么也没看见。
……
小木屋里,东秋手中的长刀消散。
在他的对面,桃月与云琳被一分为二,身上各自多了一条贯穿身体的伤痕。
裂纹在她们的身躯上蔓延,一块块碎片凋落,衰败,湮灭。
「咦?她的意识还没有消除?」
一一钻了出来,对眼前的异样啧啧称奇。
哪怕云琳的攻击已经达到第三维度的层级,却还是没能对东秋造成伤害。
而东秋反手一刀,就吞噬了她的生命。
但这种意识弥留的情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神泯前的人物,的确都不太正常。
“这还不是……你的……最后一击。”
云琳断断续续地说道,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执念,艰难支撑着她最后的意识。
东秋嘴角勾起,这的确不是他的最后一击。
长刀再次凝聚,时间错乱!
杀死云琳,东秋已经获得了情感神性。
这一刀,将斩杀所有与桃月存在情感因果联系的人!
看着刀刃落下,桃月终于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
躺在床上生闷气的陆鸢,忽然一骨碌跳起来。
她看到一柄如山岳般庞大的长刀,迎头向自己斩下。
“是你!你终于对我出手了!哈哈哈!”
陆鸢欣喜若狂,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虚无的洗礼。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一点感觉都没有,陆鸢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哎不是?咋回事?”
她急得团团转,想要找杏月询问。
可是她惊讶地发现,杏月不见了!
……
“这是哪里?”
杏月迷茫地睁开眼眸,看着自己的掌心。
没有色彩,没有声音,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是身处此处,便感觉到生命的意义被抹除。
这时,一个甜腻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雨汐!”
邢雨汐,这是杏月曾经的名字,只有同门和老师知道。
而会这样叫她的,只有一个人。
杏月猛回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可爱的丸子头女孩。
“云琳……”
看到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惊疑、喜悦、忧伤,种种复杂的情绪瞬间充斥了杏月的脑海。
桃月可不管这么多,快速向杏月跑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轻轻搂抱着桃月的肩膀,抚摸着那柔顺的小脑袋,杏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也在?”
桃月用脸蛋拱着桃月的胸口,不愿离开爱人的怀抱,只能用沉闷的声音说道。
“这里是虚无,我们能在这里相逢,因为我们都死了。”
“葭月说,我还能见你最后一面,就是现在!”
听到桃月的回答,杏月瞳孔骤然缩紧,轻轻捧起前者的脸颊,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睛。
“是谁……”
“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桃月昂起脑袋,调皮地冲杏月吐舌扮鬼脸。
“你逃走后,葭月开启了维度屏障,这让你我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为了我们的重逢,我去挑战了一个可怕的家伙——熵,并且唆使他杀了我。”
“那家伙杀了腊月和槐月,从他们身上得到了泯熵机的权限。在拿到我的权限之后,他会杀死所有与我有情感纽带的人。”
“而在这里,只有你,我的挚爱。”
被桃月用炽热的目光盯着,杏月俏脸一红,轻轻别过头去。
“你的研究已经成功,命运通过外物控制了人类的情感。你将权限拱手让给熵,毕生的理念和心血付之一炬,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你呀。”
桃月笑嘻嘻地说道,似乎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我能见到你,再一次与你相拥,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在乎。”
杏月慢慢闭上眼睛,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
“我们的生命,不会再有意义了。”
桃月牵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至少我们的爱,可以在虚无中永恒。”
她们的身体渐渐破碎,化为花瓣和蝴蝶,纠结缠绵,轻鸣起舞,直到一起消散。
……
“一一。”
「嗯哼。」
“我想她说得对,在亲身体会之前就漠视情感,这样是错误的。”
「所以,你真的决定了么?如果你在过程中迷失怎么办?」
“你会给我兜底的,对吧?”
一一沉默了很久,这才继续问道。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东秋迈出一步,下一秒站在了一块石碑前。
神山独幽径
万丈悬凡尘
晨明须行路
夜殒难寻真
花红弃卿意
苛骨踏雪深
孤寂容身处
唯我登山门
“神明对于人类来说,是不可跨越的山岳。为了与之对抗,人类通过修炼强化自身,最终成为比肩神明的存在。”
“谜底是一个‘仙’字。仙拥有神明的力量,却保留了人类的情感。这个时候,他的情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就像云琳说的,这是一个自我认知的问题。”
他看着一一,一一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欣然一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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