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文彦博差人送来的枢密院章印,王安石当然不会也不敢接下,赵顼也在第一时间派太监去传谕文彦博等人不得居家待罪并让他们马上回去正常办公,可枢密院的这三位大佬却是拒不受命。文彦博继续他的以退为进之策,他说自己才德浅薄所以屡遭御史弹劾,此时又是待罪之身,所以他不便回枢密院上班。
文彦博不但不肯重回枢密院,而且他还命人把王安石退回来的章印再次送到中书省。王安石再次命人拒收,就在双方你推我挡之时,赵顼派来的太监带来了赵顼的口谕:枢密院不得将本院的章印交由中书省,文彦博等人立马回去上班。
面对皇命,文彦博收回了章印,但这复工的事他还是予以了拒绝,理由还是之前的那个:不是我们想违抗皇命,而是张商英对我们的指控非常严重,此事如果不查个明白,我们即使回去上班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如果张商英的指控属实,那么我们理所应当地就应该被罢免,反之,张商英就得承担诬告之罪。总之,此事必须得有个交代和说法,要不然不能平众人之口。等到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后,请陛下再治臣等此次违命不遵之罪。
文彦博不愧是政坛老手!他的这些漂亮话几乎让赵顼找不到任何动怒的理由,而且赵顼还得忍气吞声地接受他的要挟:要么你把我们罢免了,要么你把张商英给收拾了,反正二者你只能选其一。要不然,我们就绝对不会重回枢密院上班!
换了你是赵顼,你会怎么抉择?一个枢密使,两个枢密副使,而那一边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二者的分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如此,张商英的悲剧也就此铸成,他的后台老板王安石在政治斗争这方面的表现着实不敢让人恭维,如果王安石能有吕夷简一半的整人智慧和手段,那么相信文彦博等人早就回家抱孙子去了。况且,在这一事件当中张商英也没有事先跟王安石通气,等到事情已经彻底没法收场的时候,王安石即使有心出力帮助张商英也已是为时已晚。
因为此事难以抉择,也考虑到张商英是王安石的人,赵顼特意将王安石找来商量此事应该如何处置。王安石能说什么?难道他能建议赵顼直接把文彦博等三人给一锅端了?那样他可就成了典型的打击异己的恶人了,文彦博现在已经摆出了搏命的架势,甚至可以说已经把刀递给了王安石,可王安石敢砍吗?显然不能!如此一来,他也就只能忍痛牺牲掉张商英。
经过一番博弈之后,文彦博成了最终的胜利者,他继续回到枢密院理事,而张商英则因“参劾不实”而被贬为光禄寺丞、监荆南税。张商英就此在官场上开始沉沦,终神宗一朝他都没有再有大的作为和升迁,直到十四年后他被任命为开封府的推官才算是再又东山再起。不过,这对张商英而言也并非坏事,年轻人受点教训和挫折对其往后的成长是大有裨益的,如若不然他也未必会在今后成为大宋的宰相。
张商英出京之后,变法派和保守派的斗争仍在继续且有越演越烈之势。不管张商英此次弹劾枢密院的领导班子的行为是否受了王安石的指使,即使纯粹就只是张商英的个人行为,但枢密院这边都会把账给记在王安石的头上。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尚且如此,那么不是君子的凡人和小人又岂能对他人的伤害一笑置之呢?再者,市易法——这个极其严重地损害甚至是斩断了京城里权贵阶级经济利益的新法已经实施了大半年了,如果再容许王安石继续这么搞下去,那么所谓的权贵阶级就只剩下权而没有了这个贵。因此,王安石这个人就成了他们必须尽快除去的祸患,只要他一倒台,新法瞬间崩塌。
令人头疼的是,这个事情却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一来当今圣上和王安石穿的是同一条裤子,二来保守派如今实力大损且唯有文彦博独自一人在扛旗,但即使如此也正因如此,文彦博才会更加竭心尽力地去做这件事。于他而言,废除新法尤其是这个市易法已经不再是什么个人私怨和党派之争,而是在为民请命,如他所言,市易法是在与小民争利,实乃祸国殃民之法。当然,如果能够以为民请命之名把他所代表的阶级和集团的利益给争取回来自然更是美事一桩,这顺带着还能把自己的私仇给报了,如此可谓是一箭三雕。
在君子的世界观里,即使是报仇也得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这话对于伪君子来说也同样适用,而且这类人即使没有由头也能制造出一个由头并以此让自己的复仇行为变得名正言顺行更顺。他们这种人不等待机会,他们会创造机会。
转过头来说赵顼。
此次事件对他而言无疑具有警示的教育意义,身为君王竟然被大臣给要挟了,而且还被迫向其低头,以赵顼那看似柔弱但实则高傲的心性来讲,他对文彦博胆敢唆使两位枢密副使与他一同罢工的行为定然是震怒不已,甚至在处罚张商英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正在禁受莫大的耻辱。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出为什么古代的各位皇帝会那么痛恨大臣结党,因为臣子一旦党成就会严重威胁和制约皇权,就如赵顼这样——明明想把文彦博、吴充和蔡挺一起给罢了,但又不能也不敢,因为这很有可能导致保守派的官员来一个集体大罢工。难道要让变法派一家独大吗?这反而会让赵顼更害怕!
为了避免在将来的某一天再次重蹈覆辙,同时也是为了分化文彦博在枢密院的势力和影响力(他这个枢密使已经当了快十年了),赵顼决定再往枢密院里塞一个人,而此人正是让保守派的君子们为之侧目、同时也让变法派为之横眉的前宰相——陈升之。赵顼这次决定任用陈升之明显带有很强的目的性,更是让文彦博等人也深深地感受到了背后袭来的一阵寒意,因为陈升之这时候还在为母服丧,但赵顼却用皇命要求他立马赴京履职,所以陈升之这一次被召入京城所用的名义是“起复”。也就是说,朝廷现在有紧急情况发生需要他陈升之“为国舍家”。
陈升之这次回京立马就直上云霄,他被封为检校太傅、行礼部尚书、同平章事兼枢密使,换言之,他现在成了随时可以取代文彦博的枢密院二把手。赵顼这一招堪称精妙,起复陈升之这个在新旧两派都不讨好的人可谓是好处多多,而且这样做还能新旧两派都不得罪,但却能让他这个皇帝从中得利,而陈升之现在无依无靠也只有对皇帝忠诚才是他最为明智的选择。
文彦博当然不会把陈升之放在眼里,更不会把这个人当成是自己的对手,他现在的对手只有王安石,他现在的敌人只有市易法。当时间进入到公元1073年正月上元节这天,一张精心为王安石布下的大网悄然成形,这便是北宋历史上有名的“宣德门打马事件”。
话说上元节这天神宗皇帝特邀一众大臣和宗室亲贵入宫观灯。王安石及其随从在进入宣德门时突然被守门的卫士给喝令停下,卫士让他们在门外下马步行入内,可问题是在这之前王安石的车驾向来都是在进入宣德门之后才下马。为此,王安石的随从便与守门的军士发生了口角并执意强行进入,双方由此发生了肢体冲突,而在冲突中不但王安石的随从被卫士打伤,而且为他拉车的马匹也被卫士给狠抽了几鞭。
身为宰相,王安石这天并没有当场发飙,更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前去参加了这晚的上元节观灯活动。在出宫以后,王安石遍查各种相关资料并翻阅各种出入宫禁的规章制度都没有找到宰执大臣需要在宣德门外下马的规定,他还去问询皇城司的官员以及负责宫禁戍卫的军官到底有没有必须要在宣德门外下马的规定,而他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在做了这些调查以及深入对此事进行了一番分析之后,王安石这才愤愤不平地去找到赵顼告状。
在将事件的前后经过讲述了一番之后,王安石再又对赵顼说道:“臣在此之前从来都是在进入宣德门之后才下的马,前些年臣为参知政事的时候跟随宰相曾公亮自宣德门入宫,当时我们也是在门内下的马。”
赵顼也觉得此事很是蹊跷,他回忆道:“朕当年为亲王时,位在宰相之下,我当时进宫也是在门内下的马,可这回守门的卫士为何要你在门外下马?”
王安石问身边的参知政事冯京:“按照礼制,我们到底应该在门内下马还是门外下马?”
这位冯大人眼珠子一转,立马耍起了滑头,他说:“呃……这个事情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记得自己曾经好像是在门外下的马。”
好家伙!宣德门走了无数次,你冯京竟然说自己不记得到底是在哪里下的马?这是老年痴呆了吗?
王安石又问文彦博,这位老先生好多年前就是宰相,按说宫里的规矩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懂,可文彦博的回答却让包括赵顼在内的人都顿时汗颜:“我从来都是在门外下的马!”
又是一个好家伙!这言外之意明显就是在指责王安石这些后辈,就是你们这些人乱了老规矩却不自知,还好意思在这里嚷嚷!
君臣在一块儿合计了半天也没能对下马之地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信服的结论,但卫士打伤宰相的随从以及宰相的坐骑却是一件不得不深究的事件。赵顼下诏将当天的值班卫士全部交由开封府劾治,而开封府的官员最后的判决则是将这些卫士全部打了一顿屁股了事,王安石是否违规进入皇宫则不了了之。
事情看样子就这样结束了,但实际上这件事的背后可谓是波谲云诡,而史料以及各种文学笔记和野史里关于这件事的记载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法是这些卫士是受了枢密院上层的指使故意要给王安石难堪并借机激怒王安石,如果王安石牛脾气上来大闹一场,那么他的宰相之位就将旁落。也有说法是,这起事件是王公贵族们故意引诱王安石在门内下马,然后与卫士合谋给王安石埋雷。更有说法是,中书省的官员曾经亲耳听到卫士们在事前密谋此事,这些卫士们在私下里谈话时坦言自己不敢对王安石无礼,但上面严令他们必须得那样做。
不管事情真相到底为何,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起事件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至于主谋者到底是何人,这个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不过,这些阴谋家最终还是失算了,因为王安石并未中计,他更没有在事后大发雷霆并请求赵顼一定要彻查此事。总而言之,保守派这次希望通过制造冲突将王安石赶下台的愿望彻底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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