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回忆起往事说得撕心裂肺，周遭的人也跟着静了下来。
唯有谢珏那张冷白又清隽的侧脸既平淡又冷静，十几年后听起人唤自己的乳名时，陌生的如同听到了别人的名字。
“舟儿，你那么小便被送出了皇宫，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四岁多的孩子，可是连换洗衣服都不会的年纪……”
重病的人如若到了弥留之际，情感总是格外丰富，一丁点的往事都能触动回忆，平常想说的不敢说的也能一股脑倒得精光，太后浑浊的眼球中留下一行行清泪。
渊帝今夜情绪起伏极大，这会正坐在榻前抚着发紧的额角，少有的没有发怒。
谢潇几人听不懂太后混沌之中的呓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谢珏闭了闭眼睛，不管身上凝聚了多少道打量和探视，始终不为所动，任由太后握着自己的手。
明皇后勉强笑了一声，打破了一室尴尬，“母后这是生病了说胡话呢，你们几个听听便是了，莫要出去乱说。”
几名皇子连带着谢潇一同拱手，道了声“是。”
明皇后看了眼外头青黑色的天，又看向渊帝询问，“陛下，还有一个多时辰便要上朝了，您累了一夜了不如先去歇着？母后这里由我照看着，再留皇儿们轮流侍疾便是。”
渊帝双手负后，对明皇后如此安排并没有什么反对。
只添了一句：“太子和小七各自回宫去禁足，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准出宫门一步！也不许见太后！”
明皇后看了眼谢潇，忽然又想起来一事，“陛下，小七的重州殿昨日起了大火，如今是暂时住在东宫的。”
帝王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迅速点燃，“你这个狗崽子，竟然把宫殿也给烧了？怎么不把自己也给烧死？”
“父皇恕罪！儿臣知错！”谢潇不知渊帝这句话是笑还是气，总之她迅速磕头就对了。
明皇后也扯出个笑脸，安慰道：“皇上息怒，起火一事已经查清楚了，都是宫里那小畜生作的怪，怨不得小七的。”
渊帝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朕上辈子是犯了什么罪，生了你们这群孽障！”
帝王最后还是顾忌着太后身体虚弱需要静养，没发多大脾气就走了，出门就吩咐了禁军接管太子与七皇子。
当听到禁军‘请’七皇子一同去东宫禁足的时候，谢潇跪在地上又开始瑟瑟发抖。
自己不但得罪了这辈子的皇帝，连带着下辈子的皇帝也得罪了，她这辈子和下辈子都完蛋了。
明皇后开始安排皇子们侍疾的事情，太后的病症如今是最凶险最关紧的时候，这个风头上谁侍奉得好，谁就能得一个贤德孝顺的名声。
明皇后第一个自然得紧着自己所出的四皇子，美其名曰，长公主与二皇子不在，按辈分大小。
天亮后，居住在宫外的长公主谢绮和二皇子谢晋闻讯赶来时，太后宫里的人已经散了。
六皇子谢砀被分在第四日，回到他母妃的殿中后，还因着侍疾这件事而愤愤不平，岚妃得知事情原委，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傻皇儿，这个时候皇室宗亲的人都在借着太后重症一事沽名钓誉忙前忙后，瞧瞧皇后和四皇子，几乎都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大家看看，唯恐别人议论一句‘不孝’。你倒好，却还想着如何偷奸耍滑不去侍奉？”
谢砀很是不解：“母妃，下毒坑害的人却在东宫享福，而我们这些无辜之人却要衣不解带的去侍奉榻前？凭什么要受他们牵连？”
岚妃苦口婆心道：“皇儿，你到底还是见识太少。”
“在皇家，‘孝悌’可是个好东西，你若想成为九五之尊，别的能力可以没有，但一定要有孝顺。换句话说，即便你博学多才，能征善战，但若你对皇家有了不忠不孝之罪，便是一票否决了。对自己的亲人长辈都不能仁善，又如何以仁孝治天下？”
谢砀眸中焕发出光彩：“母妃，这便是您让我跳过太子，直接与四皇子走近的原因？”
岚妃低声说道：“这位太子曾犯过大不敬之罪，才被你父皇扔去江南的青松书院冷落了十八年，再加上被七皇子诬陷谋害太后一事，你父皇已经疑根深重，这个太子迟早都要被废的。”
谢砀忽然想起今日凌晨在太后宫里，陛下曾问太子的那句话：
朕还想问问，你当年为何还要杀……
谢砀一下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莫非当年太子，是想杀了父皇？”
岚妃与萱妃斗了多年，手段也比萱妃更狠，花在宫人们身上的赏赐也更多，打听到的内幕也自然也比萱妃更多：
“长公主与太子都是陛下的元妻端懿皇后所生，谢珏又是皇上登基之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一出生就顺理成章地被册封为太子。传闻所言，端懿皇后崩逝后谢珏就疯了，不知为何提着剑要去刺杀你父皇。当年在场的人都已被你父皇封口，所以这件事才被瞒了下来。母妃也只是从明皇后宫里听到些传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谢砀满脸的不可置信：“太子当年也就四岁，如何能杀得了年轻力壮的父皇？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母子两人一同陷入沉默，一个孩子怎么着都是打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谢珏理所当然的失败了，所以年仅四岁的他就被送出宫了。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一个本该善良天真的小男孩执起刀剑，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起了杀心？
且听岚妃话中的意思，谢珏还疯了？
岚妃最后道：“太子在陛下那里早就失宠了的，帝储关系早就破裂。这个储君之位得以保全，还是因着太后从中周旋，一力护着谢珏之故。”
谢砀问：“母妃，您的意思是，太子的确没有害皇祖母的动机？”
岚妃道：“他有没有动机我不知道，但如若太后还在世，他的储君之位定能更加稳固一些。”
“儿子懂了。若是轮得我侍疾，四皇子如何侍奉，我便如何侍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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