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印着“法者,治之端也”的纸,被众人小心翼翼地传递着。
每一位触摸到它的墨家弟子、每一位工匠,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抑制的自豪与亢奋。
他们看着扶苏与苏齐的目光,已然带着狂热。
那不是在看一位太子或一位上官,而是在瞻仰开创历史的神只。
但这,仅仅是一个序章。
接下来的日夜,整个格物院变成了一台全力开动的战争机器。
铸字坊的炉火彻夜不熄,一枚枚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青铜活字,如溪流般被源源不断地铸造出来。
制墨坊内,特调的鲸油墨散发出独有的、混杂着烟火气的芬芳,被工匠们慎重地封入瓦瓮。
造纸坊里,巨大的螺旋压力机每一次转动都发出沉重的吱呀声,一片片洁白、平整、坚韧的新纸,堆叠成了一座座小山。
印刷工坊,是这台机器跳动的心脏。
百余名墨家弟子与精选的工匠,分成了数十个小组,围着一排排崭新的印刷机,不眠不休。
他们的配合,已臻化境。
拣字工的手指在数千活字间化作残影,精准无误地在木盘中找出所需字模。
排版师将活字嵌入字框,用木条塞紧,手起锤落,敲打得严丝合缝。
刷墨师用特制的软刷,将粘稠的油墨均匀涂抹,力道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污,少一分则淡。
最后,印刷师郑重地铺上纸张,转动螺旋手柄。
沉重的压力之下,那代表着大秦法度的墨迹,清晰而决绝地烙印在纸上。
每一册印好的《秦律》,都要经过最严苛的检验。
但凡出现一处墨色不匀、一个字迹模糊,便被立刻销毁,绝不容情。
扶苏每日都会巡视工坊,亲自上手,用指腹感受活字的磨损,用鼻尖去闻墨色的浓度,用目光去检阅纸张的平整。
苏齐则像个不知疲倦的监工,在各个工坊间来回穿梭。
他蹲在炉火旁,与相里子为了零点零一的锡铅配比争得面红耳赤。
他趴在桌案前,与制墨师傅为了桐油烟灰的细度反复试验。
他甚至在印刷机上加装了一种会发出“咔哒”声的简易计数器,以杜绝任何偷懒与错漏。
“三个月,一万册《秦律》!”
陛下的旨意,是悬于众人头顶的利剑,更是指引他们撕裂黑暗的星辰。
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全部心血、技艺乃至灵魂,都倾注进了这桩前无古人的伟业之中。
时间,在汗水蒸腾的热气与浓郁的墨香中飞速流逝。
两个月零二十一天。
当最后一册装订完毕的《秦律》被呈上检验台时,喧嚣了两个多月的格物院,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下一瞬,山呼海啸般的狂喜,冲破了所有人的胸膛!
他们,提前了整整二十天!
宽大的仓储室内,整整一万册装帧精美的《秦律》,码放得如同一座座黑色的山峦。
每一册,都比几十斤的竹简轻盈了太多。
拿在手中,纸张温润而坚韧。
翻开书页,墨迹漆黑如点漆,字迹方正端庄,比当世任何一位抄书吏的馆阁体,都要规整统一,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扶苏站在书山之前,胸口剧烈起伏。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最顶端的那一册封面,指尖传来的,是整个帝国未来的重量。
次日清晨。
一列长长的马车,满载着这一万册凝结了无数人心血的《秦律》,浩浩荡荡,驶向咸阳宫。
这不是贡品。
这是新时代的檄文。
章台宫前,百官肃立。
丞相李斯双眼微眯,看着那看不到头的车队,心中翻江倒海。
通武侯王贲站在武将之首,挺直的背脊下,是紧握的拳头。
蒙毅、张苍……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惊疑与不解。
他们都听说了格物院在做一件大事,却没人能想象,这件大事,竟有如此浩大的声势!
高台之上,嬴政身着玄色龙袍,目光如电,穿透清晨的薄雾,直直刺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内侍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口口木箱,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秦律》时,一股新纸与油墨混合的独特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宫前广场。
一名内侍双手高高捧起一册,快步呈到嬴政面前。
嬴政接过。
他的指尖,在那薄而坚韧的纸张上轻轻划过,感受着这与竹简截然不同的触感。
他翻开书页。
目光落在那些漆黑如墨、笔画锋利如刻的文字上。
每一个字,都一模一样,工整、肃穆,带着一种机械的、绝对的公平。
他合上书。
又打开。
再合上。
他感受着手中这册书的重量,很轻,轻到可以揣进怀里。
但他又觉得很重,重若泰山,足以压住整个天下的人心。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帝国主宰的裁决。
良久。
嬴政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终于迸发出一阵骇人的光亮。
他看向扶苏,又越过众人,看向了站在人群中的苏齐。
“《秦律》一出,天下,将再无悖逆之徒!格物院,不负朕望!”
嬴政将手中的《秦律》小心地递给身旁的赵高,声音陡然拔高,响彻云霄:
“传朕旨意!格物院太子扶苏、格物令苏齐、钜子相里子,及所有参与之匠师、弟子,皆有大功!赏!”
百官心头一凛!
“太子扶苏,赐东宫三千户食邑,佩金印紫绶!其格物院之职,仍由其领衔,统筹全局!”
扶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激动,躬身下拜:“儿臣,谢父皇隆恩!”
“格物令苏齐,擢升正卿,秩二千石!加赐黄金千斤,绢帛万匹!封——‘格物侯’!食邑三百户!”
满朝皆惊!李斯瞳孔骤缩,王贲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一步封侯!
嬴政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为彰其功,以励其格物之心,为大秦开万世之利!”
苏齐出列,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臣,苏齐,谢陛下天恩!”
“相里子钜子,加封‘格物大匠’,秩千石,赏黄金五百斤!特许墨家弟子,可入仕途,不受其身份所限,凡有才者,皆可为官!”
人群后的相里子,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瞬间泪流满面,率领身后的墨家弟子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墨家……叩谢陛下!”
“格物院所有参与《秦律》印刷之人,自匠师至刑徒,皆有重赏!匠师升爵,弟子赐爵一级,刑徒减刑半年,优异者,可赦为良民!”
一道道恩旨,如天雷滚滚,砸得满朝文武头晕目眩。
储君之位,彻底稳固。
苏齐封侯,恩宠之隆,旷古绝今。
墨家,这个沉寂了百年的学派,从此撕掉了匠人的标签,拥有了踏入朝堂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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