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透过医馆雕花窗棂,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甘草与陈皮香气。张婆婆坐在临窗的梨木椅上,裹着厚棉袍仍不住轻咳,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暖炉,胸口随着喘息微微起伏。苏瑶医师站在她身前,素手轻搭腕间,双目微阖,诊室里静得只能听见老妇人略显滞涩的呼吸声。
“都仔细看着。”苏瑶抬手示意身后的弟子们上前,指尖在张婆婆腕间寸关尺三处轻轻移动,“脉沉而无力,兼见畏寒肢冷,咳喘夜甚,这是肺肾两虚的明证。”
话音刚落,林小婉立刻上前一步,她身着月白布裙,发间别着一支简单的木簪,闻言略一思索,指尖无意识地在掌心轻叩,片刻后抬眸,声音清脆如浸过甘泉的玉磬:“弟子以为,当以温肾纳气、补肺益气为治则,方用金匮肾气丸合人参养荣汤加减,不知师父以为如何?”
苏瑶缓缓收回手,从药箱中取出脉枕垫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又轻轻摇头:“思路方向无误,可见你基础扎实。但张婆婆咳喘已逾五载,你看她咳痰黏腻,吐之不爽,口角尚有黏沫,这便是痰浊内阻之象。”她抬手示意林小婉细看张婆婆的舌苔,“舌淡苔白腻,正是痰湿内停的佐证。此时若只重补益,不加化痰之品,便如闭门留寇,补而不化,反而会加重胸闷喘憋。当在原方基础上加入半夏、陈皮燥湿化痰,再添少许苏子降气平喘,方能补泻兼施。”
苏瑶拿起桌上的脉案,笔尖在宣纸上轻轻一点:“记住,脉诊是‘辨’,是为病症定性的根基;方剂是‘治’,是对症施药的手段。辨得准才能治得对,差之毫厘,便可能谬以千里。”林小婉连忙点头,从袖中取出纸笔,将师父的话细细记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弟子们按次序轮流为张婆婆诊脉,每个人都格外用心。年纪最小的陈禾甚至特意搬来小板凳,蹲在张婆婆身前,指尖在腕间寸关尺处反复探寻,时而蹙眉,时而点头,还不忘转头向师兄师姐确认脉象细节。轮到李墨时,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张婆婆行了一礼,才缓缓落座,将三指轻按在脉上。他比旁人多按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指尖时而轻挑,时而重按,目光紧紧盯着张婆婆的面色,直到张婆婆又一阵轻咳,他才缓缓收回手,起身时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李墨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却又格外坚定,“张婆婆的脉整体沉弱,但在沉取之时,偶尔会有一次跳动格外偏弱,间隔虽不规律,却绝非偶然。这与寻常的沉脉不同,弟子实在参不透其中缘由。”
苏瑶心中一动,眼中闪过几分欣慰。这正是她今日要特意强调的细节,此前几位弟子都未曾留意。她示意李墨再次为张婆婆诊脉,自己则站在一旁,轻声引导:“你感受一下,这偏弱的一跳,是不是脉来缓歇,止无定数?”李墨依言再次按脉,片刻后猛地抬头:“正是!弟子此前只关注了脉象的浮沉强弱,竟忽略了节律的变化。”
“这便是结脉的先兆。”苏瑶接过脉枕,重新为张婆婆诊脉,让弟子们围在身旁感受,“脉来缓而时一止,止无定数者为结脉,此为心气不足,血脉运行不畅所致。张婆婆年事已高,心阳渐衰,鼓动血脉无力,便会出现此类脉象。若不及时调理,日久恐生心悸怔忡之患。”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弟子,语气凝重却又饱含期许:“以后你们诊脉,切不可只辨脉象的形态浮沉,更要留意节律的变化。脉为血之府,心主血脉,脉象的每一丝异常,都是脏腑发出的信号。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这既是医者的本事,更是医者的责任。”
弟子们纷纷颔首应是,看向李墨的目光中既有几分敬佩——毕竟是他捕捉到了旁人忽略的细节,更有自我警醒,暗自决心日后诊脉定要沉心静气,不敢有半分轻忽。张婆婆坐在椅上,听着师徒间的问答,原本因咳喘而紧绷的肩头渐渐松弛,焦虑的神色被安心取代,握着暖炉的手也不再用力,指节的青白慢慢褪去。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医馆的八仙桌上,将师徒几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的甘草、陈皮药香,混着弟子们低声的讨论声,交织成一股格外温暖的气息。
林小婉主动上前帮张婆婆掖了掖棉袍下摆,轻声叮嘱着用药禁忌,李墨则取来早已包好的药包,仔细写明煎服方法。送张婆婆出门时,老妇人还频频回头,对着苏瑶拱手道谢,声音虽仍有些沙哑,却满是感激。
刚送走张婆婆,医馆的竹帘就被“哗啦”一声掀开,一股带着燥气的风随之涌了进来。第二位客人快步走了进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材高大挺拔,却满脸通红,像是被烈日照晒了半晌,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脖颈处的衣衫都被浸湿了一片。他一进门就高声嚷嚷,声音洪亮得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似要落下:“苏医师,可算找到您了!我这两天总觉得浑身像揣了个小火炉,从里往外烧,口干舌燥得厉害,连着灌了好几碗凉水都不管用,嗓子眼还是像要冒烟!”
他说话时气息粗重,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了青色短打的衣襟,露出里面汗湿的白色里衣,还不忘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动作间满是焦躁。
苏瑶起身倒了杯微凉的薄荷水递过去,语气平和:“先别急,喝口水缓缓。这位是王小哥,三天前在城西李府参加婚宴,席间吃了不少麻辣肘子、红油肚丝这类辛辣油腻的食物,还喝了两坛米酒,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浑身发热,到今天已经三天了。”说着,她扶过王小哥的手腕,轻轻放在铺着软布的脉枕上,“你们都过来摸摸看,把他的脉和方才张婆婆的脉对比一下,说说有什么不同。”
弟子中性子最急的赵思远立刻抢先一步,他撸了撸袖口,指尖刚搭上王小哥的腕间,就猛地皱起眉,惊讶地“咦”了一声,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师父,他这脉跳得好有力道!我刚一搭上去,还没用力按呢,就清清楚楚摸到了,而且脉搏又宽又大,像夏天暴雨后的洪水涌过来一样,势头又猛又急。我数了数,一息足足有五至,这、这就是您之前讲过的洪脉吧?”
“没错,观察得很仔细。”苏瑶赞许地点点头,伸手示意其他弟子也轮流诊脉,“洪脉主热盛,尤其是实热内盛之证。王小哥本就年轻气盛,又饮食不节,辛辣油腻食物助湿生热,再加上米酒辛温,更是火上浇油,导致体内热邪亢盛,充斥脉道,所以脉象才会洪大有力,浮取即得。”她说着,抬手示意王小哥张开嘴,“你们再看看他的舌苔。”
弟子们立刻围了上来,林小婉还特意取来一盏油灯凑近了些。只见王小哥的舌质红得发紫,舌苔黄厚而干燥,边缘还有几道因口干舌燥而咬出的红痕。“舌苔黄厚燥,舌质红绛,这也是实热证的典型表现啊!”林小婉恍然大悟,“热邪伤津,所以他才会口干舌燥,喝多少水都不管用;热邪外越,就导致浑身发热、面红汗出。”
王小哥听得连连点头,急声道:“苏医师,您看我这病要紧吗?能不能快点治好?我后天还要去工地上干活呢!”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苏瑶按住了手腕。
“莫急,实热证来势虽猛,但只要对症施治,好得也快。”苏瑶指尖在王小哥腕间又轻按片刻,“你们再感受一下,他的脉除了洪大,是不是还有些躁动不安?这是热邪扰心的迹象,所以你这两天是不是还觉得心烦意乱,晚上也睡不踏实?”
“对对对!”王小哥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苏医师您说得太准了!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哄哄的,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净做些稀奇古怪的梦,醒来头也昏沉。”
李墨此时刚好诊完脉,若有所思地开口:“师父,我刚才摸脉时,除了洪脉的特征,还觉得脉道有些紧实,不像张婆婆的脉那样虚软。这是不是因为实热证是邪气盛而正气未虚,所以脉气充盈有力,而张婆婆是正气亏虚,脉气不足?”
弟子们围上前,只见王小哥的舌苔黄厚而腻,舌尖还有几个红色的小点点。“这就是湿热内蕴的表现。”苏瑶解释道,“如果只是单纯的热邪,舌苔会黄而干燥;但他舌苔腻,说明有湿邪夹杂。所以治疗时不能只清热,还要利湿,用茵陈蒿汤合黄连解毒汤加减最合适。”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毛笔开方,“茵陈清热利湿,栀子泻火除烦,黄连、黄芩清三焦湿热,再加上茯苓、泽泻利水渗湿,这样热邪才能随湿而出。”
苏瑶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拍了拍脉枕:“说得很好。辨脉不仅要辨脉象,还要辨脉势,分清虚实寒热。张婆婆是肺肾两虚,兼夹痰浊,脉势沉弱无力;而王小哥是实热内盛,邪气嚣张,脉势洪大躁动。一虚一实,一寒一热,治法自然天差地别。”她转头看向王小哥,“你这病,当以清热泻火、生津止渴为治则,我给你开个白虎汤加减,再配上些清热的茶饮,回去后忌辛辣酒肉,多喝温水,不出三天就能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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