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门再次滑开,带着热气的肉香与空气中鲷鱼的清甜碰撞交融。
白恩月垂眼,用筷子尖轻轻拨开一片鲷鱼,鱼肉在冰面上蜷曲又舒展,像一场无声的挣扎。
她忽然想起林初母亲病房里那台监护仪——曲线也是这般,起起伏伏,却随时可能拉成直线。
“不合口味?”周炽北问。
他声音少了几分算计。
白恩月摇头,把那片鲷鱼蘸了一点山葵酱油,送入口中。
冷、甜、辣,三层味道依次炸开。
她咽下,抬眸,眼底已恢复平静:“很新鲜。”
周炽北看着她,有些心事呼之欲出。
他抬手,替两人各斟了一杯清酒,酒液在杯壁晃出极浅的波纹。
“明天发布会,”他举杯,声音轻得像在对自己说,“愿你顺利,也愿向南......别再做傻事。”
白恩月与他轻碰,瓷音清脆:“借周总吉言。”
第二道菜随之上来——霜降和牛薄烧,五分熟,肉面泛着粉,边缘焦脆。
白恩月夹起一片,在柠檬汁里轻点,油脂与酸香瞬间中和。
她咀嚼得慢,脑海中不断回想、重组证据:船籍、声纹、密钥、录音......
明天,一切就都能落下帷幕。
“白小姐。”周炽北忽然开口,他放下筷子,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下。
白恩月抬眼,目光笔直。
“如果——”他声音更低,“向南真的参与了这起事件,你准备如何处理?”
鱼肉的甜还在舌尖,白恩月却忽然觉得没了滋味。
她想起仓库里那根割断绳子的金属片,想起林初母亲被拔掉的监护电极,想起自己腕上未愈的疤。
“如果真的像你所说,他背后还有人给他递刀。”
“那我会尽量从轻处置。”
周炽北沉默,良久,他叹息:“若他和背后的势力站在同一战线?”
白恩月用筷尖在冰盘上画了一条细线,鱼肉被切开,断面平整:“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纸门外的风铃忽然轻响。
周炽北举杯,一饮而尽,眼底那抹疲惫终于卸下:“好,明天晚上十二点之前,我会调查清楚。”
白恩月没再碰酒,她伸手,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A4——
那是林初母亲病历的复印件。
她把纸推过去,声音低而稳:“周总,以上我所说的前提是,林初和她母亲都得平安无事。”
周炽北收起那张纸。
“我明白。”
“如果他真的让周家蒙羞,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会替老爷子清理门户。”
最后一道菜是甜品——薄荷柚皮雪葩,翠绿与金黄交错,像把初秋与早春同时端上桌。
白恩月舀了一勺,冰渣在舌尖化开,凉意刺激神经,却让她保持清醒。
“薄荷,”她忽然说,“是我先生喜欢的味道。”
周炽北看着她,目光难得柔和:“下次有机会,我会好好给鹿总赔罪。”
白恩月笑,眼尾弯出一点极浅的弧:“下次,希望在发布会庆功宴。”
......
这一餐,最后在平静中结束。
白恩月先一步起身,风衣腰带系得紧。
“周总,明天见。”
“明天见。”
纸门拉开,江风灌进来,吹动她鬓边碎发,也吹散桌面的香气。
白恩月没回头,背影被走廊灯光拉得修长,像一柄出鞘的剑。
周炽北看着白恩月离开的背影,手掌不自觉握拳,眼神冷了下来。
他拿出外套中的手机,拨通了周向南的电话。
“喂哥。”
尽管只有简短两字,但周炽北知道,如果这个声音套上那段录音中的变声器,无疑是一模一样。
沉默半秒,他平静开口:“今晚回家一趟......”
......
松照临江的铜门在身后合拢。
白恩月把风衣领子竖到最高,仍挡不住江风灌进来——却意外地不觉得冷。
胸腔里有什么在匀速升温,仿佛刚刚吃下的不是薄荷柚皮雪葩,而是一盏极烈的酒。
网约车早已停在台阶下,车型是低调的辉夜黑S级,车门缓缓弹开时,迎宾灯在地面上投出一圈月白色光晕。
她弯腰坐进去,报出目的地:
“时鉴私邸。”
司机从后视镜里飞快瞥了她一眼——那地方在江城地图上没有门牌,只在业内流传:一针一线皆手工,一年只接十二位客人。
车子滑出辅路,白恩月把车窗降到三分之一,让风把发丝吹得凌乱——她需要一点外部的噪音,把脑海里仍在循环的录音、周炽北眼底骤雨前的暗色......全部吹散。
半小时后,车速放缓。
窗外已是一片矮屋区,法国梧桐的枝桠交错。
铁艺大门识别到车牌,无声滑开,车沿着一条仅容单车通行的银杏小径驶入,尽头是一栋三层红砖老洋房——屋顶覆着旧铜,在阳光下泛出温润的磷光。
门口站着一个人影,黑色高领毛衣,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是时鉴唯一的裁样师,也是创始人——左祥安,圈内人称“云先生”。
白恩月下车,云先生微微俯身,声音低而柔:“鹿太太,风凉,先进屋喝口热茶。”
“谢谢云先生。”她颔首。
云先生看破不说破,侧身让路。
屋内没有主灯,只四壁嵌着微暖的灯带,把空间调成暗银与深棕的混合色。
中央裁床上平铺着一套已完工的西装——枪灰色基底,在锁骨高度却暗藏极细的一条月白暗纹,像黎明前第一道被云遮住的线。
领口与袖口里,则用同色丝线绣着极简的祥云——那是白恩月与云先生约定的私章,也是她对自己丈夫最真诚的祝福。
“最后一道工序刚完成。”云先生抬手,示意她可以触碰。
白恩月指尖掠过面料——超高支羊毛,经纱与纬纱之间嵌了银丝,防褶皱。
她轻轻捏了捏驳头,内衬发出极轻的“沙”声——是马鬃与桑蚕丝混纺,只为在聚光灯下保持挺括。
“里衬颜色?”她低声问。
云先生笑,从案头取出一方对折的丝巾,展开——是极浅的薄荷灰,边缘手工滚了的花纹。他把丝巾放在西装胸口,颜色与面料互相呼应。
“他会喜欢吗?”白恩月声音轻得像在问自己。
“喜欢与否,要看穿它的人明天站在哪里。”云先生把西装连同宽肩衣架取下,递给她,“而明天,他站在山顶。”
白恩月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
衣架落入臂弯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套简单的衣服,而是她亲手为鹿鸣川披上的铠甲:每一针缝合的是她未说出口的担心,每一道暗纹藏的是她偷偷许下的愿望——愿他明日站在最锋利的目光前,也依旧从容、无懈可击。
“袖口尺寸确认过了吗?”她最后检查。
“按你给的数据,留了半厘米活口。”云先生顿了顿。
“谢谢。”她轻声说,嗓音被情绪压得沙哑。
云先生摇头,弯腰一丝不苟地将西装打包。
“能有您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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