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婳蹲下来,那条小四眼狗凑近她闻了闻,又害羞地跑开了。
她不由得会心一笑。
夜晚,她和周尔襟分别到场,周尔襟有事还在忙,她提前了半个小时过去,想安排一下菜品等琐事,好让老师和师母用餐更舒适一点。
却没想到一推开包厢门,郭静莲坐在主位上。
虞婳有些惊讶:“郭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郭静莲裹了裹厚重的大衣,面色比以前好一点,但也不算是特别好,和蔼的脸像一只胖胖橘猫:
“今天吃饭的事,是我叫祝野和他爱人来的,他们俩有事,等五分钟再来。”
是郭老师突然叫祝教授和其妻来,虞婳心里莫名打鼓,总觉得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虞婳想坐到离郭静莲稍近的位置,没想到郭静莲开口:
“你今天座位坐尾座,今天的来客每一个都比你身份贵重,是你的前辈,也有你必须敬三分的人,等会儿我这个主座也要让出去的。”
虞婳略怔。
怎么还有别人?而且还是贵客。
这么重要的晚餐,她今天也没好好准备一下。
她不由得出声:“老师,今天是……”
郭静莲不多说:“你就看着,不需要你多会人情往来,今天来的都是我亲近的搭档和老同学、老朋友,你不用会逢迎他们也会善待你。”
虞婳心里打鼓,但不多说:
“好。”
过了会儿,祝教授和其爱人携手而来。
祝教授三十八岁,但样貌偏年轻,中英混血,身量极高,样貌和王德民院士有些相像,肤色偏冷,眼睛是墨蓝色,战斗机方向,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军工方面出人头地,年轻时在母校因为才能和样貌备受瞩目,几乎可以说是风云人物。
其妻姓丁,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真正的大作家,同样容貌昳丽,与祝教授少年夫妻,两人的孩子都已经上大学,两人看起来都还很年轻,伉俪情深。
虞婳立刻起身打招呼:“祝教授,丁师母。”
丁师母笑着,和郭静莲先打过招呼,勾了勾虞婳耳侧头发,帮她挂到耳后,亲昵但一触即过。
祝教授和郭静莲打过招呼才落座。
说来两边的辈分不太对得上,祝教授是郭静莲的学生,虞婳也是,按道理该叫师哥,但虞婳同时是祝教授的学生,相当于祝教授是她的小导师。
两头她都得叫老师。
郭静莲要起身,坐到次主座上,祝教授立刻扶着。
虞婳也站起身,郭静莲摆摆手:“你坐着。”
等周尔襟来的时候,周尔襟还提了给祝教授的礼物,但亦不知道郭老师在,反而失礼。
郭静莲没理虞婳,倒把周尔襟叫到身边,从兜里拿出一份皱皱巴巴的名单:
“我的礼送不送无所谓,上面这些人你要替虞婳打点维护,她不擅长这个,我知道一向你们夫妻之间的交际关系都是你打点。”
说得非常非常明,根本没有什么委婉,像是这个时刻已经不需要委婉了。
周尔襟双手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样名单,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看向虞婳。
那一眼太复杂,又太稳镇,虞婳看不明白。
名单怎么了吗?
她将起未起,有点坐不住。
而周尔襟不需要别人提点,就直接坐到尾座,和她相邻坐着。
宾客渐进,两人不停起身,其实虞婳不全认识,但周尔襟认识,每一位他都提前说出名号,让虞婳可以找到合适的称呼称呼对方。
等宾客都坐定,菜上齐了,郭静莲举杯,今天的目的才逐渐显露:
“我今年又做了个大手术,大家都清楚,我的心脏不太好,今年已经很难从事科研了,都倚仗我的学生们。”
众人说笑:“郭院士十年前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一格电把我干下去,自己当院士了,她说话不能信。”
“小郭,我看你老当益壮,现在你引领的领域才是最热领域,你不多活几十年都说不过去。”
众人各路发言的意思都是安抚郭静莲,或调侃或揶揄。
虞婳心神不定。
但郭静莲笑了笑:“我倒是想再活几十年,看看我们的低空飞机还能怎么发展,我这个最小的学生她年纪还小,我无论如何熬都是熬不过她的。”
众人纷纷看向虞婳。
郭静莲微笑着:“站起来,虞婳,给长辈前辈们都鞠个躬,敬一杯。”
虞婳站起身,微微躬身后,她拿起酒杯。
反而有人劝阻:“听说小虞从来不喝酒,今天算是我们自己人吃顿饭,不用勉强,喝茶就好。”
虞婳看向郭静莲,郭静莲笑着:“也是,你就喝茶吧,喝酒见外了。”
虞婳拿起茶杯。
郭静莲开始依次介绍,她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这是尤院士,你的师叔,也是低空领域,以后材料的事情可以找师叔,最近你在发动机导热材料上受限,不要孤军奋战,孤军奋战永远是走不长的,有事直接打电话,不要拘谨,不用不好意思。”
虞婳当然知道对方,连忙敬对方:“尤师叔。”
对方也拿起茶杯,和气浅笑道:“我早就加了你的微信,以为你会找我帮忙,结果你这个小后生,一直不开口。”
虞婳想起来,就是她刚刚评上杰青的时候,对方加了她,但她确实不知道这位是她的师叔。
她虽然有些局促,但还是礼貌周全说:“贸然联系怕打扰到您,您这么说了,以后可能就要多多打扰您了。”
周尔襟看着和他结婚后,已经能慢慢说些场面话的虞婳,感觉她像是雌鹰幼年体,逐渐开始变得成熟,连短板都弥合补足,他的妻子迟早有一日一飞冲天。
尤院士笑着:“怕什么,关于你这个导热材料的事,你老师和我说过了,我有一种导热系数非常大的新材料,你如果需要,我马上和我的实验室说一声,我们合作,师叔还能沾你的光把这新材料首秀在你的evtol上,你现在可是evtol之母。”
虞婳有点不安,连声说不敢当。
郭静莲又介绍了一位:“这是井奶奶,两院院士,在航空电子系统设计上是权威,专程为了你从内地飞来一趟,以前我们是一起公派出国留学的同学,和你同辞盈的关系差不多。”
虞婳微微移杯,周尔襟垂着眸,配合地抬手提壶,替她满杯,只做她的背景板。
她又举杯敬对方,恭敬坦诚说:“井奶奶,我最近刚刚拜读您在雷达与电子对抗相关领域的论文。”
对方笑眯眯:“这都是不务正业的方向了,我今天是开evtol来的,才花了半小时,你的evtol系统也不错,就是还不够专精,等会儿我和你说说。”
虞婳受宠若惊。
郭静莲连着介绍了好些人,都是航空方面各个方向上的大牛,今天这张桌子上,已经有低空领域半壁江山。
一直到最后,郭静莲介绍了一位身份相对需要谨慎的来客:“这位是…”
虞婳知道大概不便介绍职位,她直接表露自己知道对方身份:”肖书记,第一次见您,有些失礼了,以前都是在新闻上。”
郭静莲虚弱笑着:“叫肖叔叔就好,小周,这位你要好好认识,你在国际贸易间走动,遇到审批和政策之类的问题,可以问肖叔叔怎么解决。”
周尔襟斟酒起身敬对方,虞婳第一次见对方,但他不是,他持重有礼道:“飞鱼三代出发在即,恐怕以后要麻烦您了。”
对方不怒自威,也不特别带笑,但让人觉得从容,对虞婳和周尔襟都相对包容:“国家重器,这是目前技术引领全球的重任,小虞在努力,国家自然不会给你们拖后腿,大胆去做就好,所有人都在等你们。”
一桌皆介绍完,虞婳忽然觉得有踩空一脚的想法。
这不是把人脉全部向她敞开。
从她需要的提携帮助,到她未来可能遇到麻烦,能帮她解决的人。
这其实更像…
托孤。
虞婳意识到什么,看向郭静莲,郭静莲还在有些虚弱地和众人谈笑。
虞婳微微低下头,握紧杯子,眼底辛热,忽然意识到周尔襟看见名单后,为什么那样看着她。
郭静莲和众人忆往昔,说起年轻时的事情,满座皆笑,热闹得不成样子。
但越是热闹,虞婳看着席上的郭静莲,越是心中孤寂。
郭静莲还说着:“要麻烦你们帮帮虞婳,你们也知道,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去非洲一趟,看看动物大迁徙,在非洲本地吃个猴面包果。“
她苍老浮肿的脸庞像一朵已经靡肿的花,下一步会逐渐溃烂归于尘土:
“猴面包果容易,虞婳她们用大飞机给我载来了,甚至是当天早上摘的,下午就出现在我病房,但人就是贪心,有心脏病的人不能坐大飞机,因为高空飞机的气压可能会让我能上飞机,下不了飞机。”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变化,但还是连忙安抚:
“说不定小虞的低空飞机成功,你就能自己去了,何须长吁短叹,低空飞机气压变化不大,而且飞鱼二代不就已经可以调节舱内气压了?”
郭静莲笑起来,但因为竭力,她肥胖的下巴还是像窝瓜下端,受地心引力影响仍在原位不受牵动,竭尽全力笑容幅度也不大:
“所以才把各位请过来,我人有点自私,这辈子就这个愿望,希望各位帮帮我这个学生,让她早点把飞鱼三代做出来,好送我去非洲看看。”
送老师去非洲,原来老师有此心愿。
虞婳突然意识到,老师这是求众人,虽说是完成老师的毕生心愿,但只要是朋友,听见这离开前唯一愿景,都会出手帮一帮。
如此有力的推动理由,没有人会推拒。
众人闻言,都开始聊自己有什么能和虞婳协力合作,说起有用的人脉,说起技术、专利。
之前虞婳以为老师对这项目只是稍微注意,没想到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期待。
郭静莲看向虞婳:“我在医院的时候天天看见你这些小飞机围着天上飞来飞去,我就想太可惜,我也享不到这福,但能不能,有一天你的这些小飞机带我去非洲?”
实话实说这甚至是可行的。
目前的evtol就是续航不够,但如果把电混evtol做出来,迟早有一天,她的飞鱼三代可以安全载着老师横渡蓝海,飞越印度洋,抵达非洲大陆。
让老师遂愿,看见她又是战友又是飞行先驱的亡夫长眠之地,看看让她惦记几十年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
看见百万角马踏遍青原,非洲象狮子水牛所到之处刹起飞尘,看野犬麝猫飞跳灵跑,那种为了生存而沸腾的壮美力量。
高空飞机的气压无法让郭静莲有安全生存之机,她为此奋斗终身的领域,她却不能因此收益,甚至不能登机高飞。
但低空飞机不一样。
低空意味着气压变化不会有高空飞机大,而且她的飞鱼二代就已经实现了充氧和调控气压变化的功能,运载一个心脏病人到非洲,完全是可能的。
甚至在不远将来,不止有她的恩师可以飞渡大洋,还有千千万万因为疾病原因不能上高空飞机的人,也可以随心所欲到达全世界,这是她从一开始就想实现的目标,为民生福祉而奋斗。
虞婳才意识到,老师其实不是对她这些飞来飞去的小飞机随意看看,其实老师是对她抱以极大期待的,可能躺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老师已经幻想着她能带老师高飞了。
但虞婳只要想到老师可能已经日薄西山,就忍不住眼热。
周尔襟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温暖的大掌扣来,像是在安抚她,一切都有人陪她去闯,去做一切可能改变世界的举动。
郭静莲嘴唇微白地浅笑:“请各位都帮帮她,她还小,百年都是几多时,水长流花有尽,我没有时间一直帮她了,她是我学生里年纪最小,又最有能力的人,我还仰仗她带我去非洲。”
她似豁达地浅笑着,明明是老师,却说着仰仗虞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多期望别人帮虞婳做成飞鱼三代,好让别人来搭把手,拉虞婳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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