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潮并未隐瞒,坦然地点了点头。
她的语气平淡自然,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嗯,是扈家世子。昨日在宫里胡闹,爬树抓猫摔了,受了点小伤,回去就被扈侯爷禁足在府,闲不住,便写了信来。”
对于观潮来说,这不仅是因为她对扈况时天然的亲近,也是朝堂博弈的隐性表达。
宴云阶背后的宴氏,是盘根错节的旧世家缩影,世代簪缨积累的势力,对父皇推行的新政始终带着审视与抵触。
而扈家是父皇一手提拔的新勋贵,从龙之功奠定的君臣情谊,本就是制衡旧世家的重要力量。
在宴云阶面前接过扈况时的信、用朱笔回信、坦然提及 “总角之交”,每一个细节都在传递信号:皇室与新勋贵的联结牢不可破。
这份“亲近”既是做给宴云阶看,也是借他之口之眼,向整个旧世家圈层释放态度——新政推行的背后,有坚实的勋贵支撑,容不得轻慢。
但是,一向政治嗅觉敏感的宴云阶却似乎并没有理解这一层深意。
对此时此刻的他来说,她的语气平淡,就像在说 “今日天气甚好” 一般寻常,可那话语里透出的熟稔,以及 “胡闹”、“禁足” 这类带着亲昵责备意味的词语,却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他的心上,密密麻麻地泛起酸涩。
这些词语,是属于亲近之人的特权,是他从未有资格对她说的,也是她从未对他流露过的。
他也知道她这种语气背后的分量——那是熟稔到极致的纵容,是无需设防的亲近,是他与她相处许久,从未得到过的对待。
他想起过往数月与观潮一同编纂教材的时光。
每次讨论学问,她总是端庄持重,言语间皆是“宴公子”“先生”的敬称,即便偶尔因观点相合而展露笑颜,那笑容也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从未有过对扈况时这般的嗔怪与纵容。
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才学、精心准备的见解,换不来她一句随意的责备,只能得到一句礼貌的“宴公子所言极是”。
而扈况时不过是爬树摔了一跤,便能让她露出那般鲜活的笑意,得到她如此特别的关注。
宴云阶嘴角的弧度维持得有些艰难,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寻常的闲聊,不带任何个人情绪,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掐进了掌心:“看来殿下与扈世子,相熟已久。”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的文稿上,视线却并未聚焦,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此刻都变成了模糊的黑影。
观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对过往时光的一丝怀念,清澈而坦然,没有丝毫遮掩,像是在回忆一段珍贵的岁月:“是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父亲扈侯爷早年便追随父皇,在龙潜之时便不离不弃,一同南征北战打天下,君臣情谊早已胜过骨肉。扈小世子六岁那年,扈侯爷要随父皇出征,放心不下他,便将他接进军中,那时我们两人年纪相仿,便常在一处玩耍。”
她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的湘妃竹,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画面:“后来……天下平定,可我们依旧常常见面,算是……总角之交了。”
总角之交,青梅竹马。
这四个字,被她用如此自然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轰然投入宴云阶的心湖,激起千层浪涛,又沉沉地压了下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那份让他望尘莫及的亲近,并非源于一时的讨好,而是数十年光阴沉淀的结果。
那是清晨宫墙下的追逐嬉闹,是午后御膳房的偷偷摸摸,是雪地里共同堆起的雪人,是无数个寻常日子里的相伴相守。
他们之间并非简单的皇室公主与勋贵世子的关系,而是有着共同童年记忆的“一起长大”。
那份可以随意“胡闹”的底气,那份受了伤便写信求安慰的坦然,那份能让一贯持重的她露出无奈笑容的魔力,都源于这漫长的、他永远无法介入也无法企及的时光。
那是一段他未曾参与、也永远无法复制的岁月,如同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与她之间,让他即便站得再近,也始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距离。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酸涩感,混杂着隐隐的刺痛与不甘,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宴云阶的心房,越收越紧,勒得他心口发闷。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出身宴氏名门,世代簪缨,才华冠绝麓川学宫,他向来是被人仰望、追逐、讨好的对象,从未尝过这般求而不得、只能站在一旁默默旁观的滋味。
他习惯于掌控局面,习惯于理智衡量一切,习惯于将情感置于家族利益与个人抱负之后,何曾有过这种,因为一个“外人”的区区一封信,几句家常话,便心绪难平、暗自酸楚的时刻?
他甚至有些憎恶此刻的自己,这般不理智,这般失态,完全失了世家公子应有的沉稳与自持。
可目光触及她手边那封普通的米白色信封,想起她方才提笔回信时那自然而然的姿态,那股酸涩便如同生了根,盘踞在心头,驱之不散,挥之不去。
他强行移开视线,重新聚焦于面前的文稿上,试图用那些熟悉的经义字句来平复翻涌的心潮。
然而,那些曾让他沉浸其中、字字珠玑的文字,此刻却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难以入心,每个字都变得陌生起来,连“民生”、“漕运”这样的词,都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
静室内的空气似乎也重新变得凝滞起来,方才讨论学问时的畅快与默契,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与疏离,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
他只听到自己平稳(至少他以为平稳)的声音回应道:“原来如此。青梅竹马,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这话听起来毫无破绽,甚至带着理解与赞同,完美符合他一贯的温润人设。
只有宴云阶自己知道,说出 “青梅竹马” 这四个字时,舌尖弥漫开的那一丝淡淡的、属于嫉妒的苦味,浓烈而清晰,久久不散。
观潮似乎并未察觉他心绪的微妙变化,或者说,她并未将这份细微的疏离放在心上。
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眼前的公务上,指尖划过文稿上的批注,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她只是将手边的信笺向旁边挪了挪,为铺开的文稿腾出更多空间,动作自然流畅,仿佛那封信与案上的策论文稿,并无二致。
阳光依旧静静地流淌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书案两端,心思已然迥异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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