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刺入骨髓，紧接着，掌心传来一丝灼热的刺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洛桑嘉措指尖微颤，却强迫自己握紧了那本经书。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静默片刻，调整着因那股诡异触感而略显紊乱的呼吸。
终于，他缓缓翻开了经书的第一页。书页并非纸张，而是一种极其柔韧的皮质，触感细腻滑腻，像抚摸着某种冰凉的爬行动物的皮肤，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与血腥混合的气息。上面记载的文字，一半是古老的藏文，字迹古拙，透着岁月的沧桑；另一半，则是他从未见过的扭曲符号，像是一群挣扎的虫豸，被强行烙印在书页之上，每一个笔划都充满了恶意。
没有诵读，甚至没有刻意去辨认。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蠕动着，挣脱了书页的束缚，化作一道道冰冷尖锐的信息洪流，不容抗拒地、野蛮地冲进他的脑海，撕扯着他的神识。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剥离、融化。由头骨堆砌的祭坛在视野中液化，深邃幽暗的湖底消失不见。
他看到了一片蔚蓝。那是青海湖，是他记忆中如同天空之镜的圣湖，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然而下一瞬，一抹猩红从湖心处蛮横地晕开，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毒血，迅速污染了整片纯净。湖水不再是蓝色，变成了粘稠的、令人作呕的血浆，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狰狞的裂谷撕开了翠绿的草原，黑色的烟柱从裂谷中喷涌而出，吞噬着奔逃的牛羊与惊恐的人群。他甚至能听到那些细微的、绝望的嘶鸣与哭喊，在脑海中汇聚成一片刺耳的噪音。
一个词汇在他的意识中轰然炸响——“龙脉之眼”。
圣湖，正是整个青藏高原的龙脉之眼。
他看见那只“眼睛”正在被污染，正在坏死，一股黑色的、带着终结与毁灭意味的能量从湖底喷涌而出，化作席卷天地的灾难。天空被染成铅灰色，草木瞬间枯萎，万物凋零。
幻象戛然而止。
洛桑嘉措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站稳身体。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张开口，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喇嘛，你怎么了？”卓玛拉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抖，她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也清晰看见了他脸上的惊骇与痛苦。
洛桑嘉措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本经书，那眼神，比面对刚才的妖兽时还要凝重百倍。
就在这时，卓玛拉姆胸口的绿松石再次变得滚烫，这一次，灼热的痛感中夹杂着一段模糊而古老的信息，让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食骨者……”她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名字，声音细微，“是食骨者部族，我阿妈说过，他们是草原上的禁忌，信奉一个沉睡的上古魔神。传说他们会…会吞噬活人的骨髓来获取力量。”
她的话语让洛桑嘉措猛然回神。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恐怖的预言上移开，重新聚焦在经书的文字上。
他的脑海中，一幕被他刻意遗忘多年的往事，毫无征兆地浮现。那也是一次驱魔，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因为他的一时大意，一个错误的法印，导致邪祟反噬，整个村庄都遭了殃。那些村民临死前绝望而怨毒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多年来，一直是他修行路上最沉重的心魔。每一次入定，那些面孔都会在黑暗中浮现。
他不能再失败一次。绝不。
这不仅仅是降妖除魔，这是赎罪。
一股决然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起，驱散了预言带来的恐惧与绝望。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面对经书上依旧散发着不祥血气的文字，洛桑嘉措没有丝毫退缩。他抬起左手，掌心泛起一层柔和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淡金色光芒。
无相镇邪典。
他将手掌轻轻按在了经书之上。
“滋啦——”
仿佛滚油浇在冰雪上，那血色的字迹发出一阵轻微的嘶鸣，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从刺目的猩红，变为了暗沉的褐色。一股焦臭的黑烟从书页上升起，又被他掌心的佛光驱散。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血气，被这股纯粹的佛光一扫而空，只剩下古老书卷应有的沉静气息。经书带来的负面影响，被他暂时压制了下去。
“我们必须立刻去草原深处。”洛桑嘉措合上经书，声音低沉而有力。
“就我们两个？”卓玛拉姆的眉头紧紧锁起，她看着手中的绿松石，又看看洛桑嘉措，“预言里指出的‘恶土迷城’，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绝不会比这里更安全。”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或许，我们可以找一些帮手？比如上次帮你处理雪山那档子事的几位大师？他们好像还欠你人情。”
洛桑嘉措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穿透了湖水与岩层，看到了那些隐匿在雪山之巅的修行者。他微微颔首，将那本经书拿在手中，准备贴身收好。
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忽然一凝。
经书的封底，在血气被净化之后，显露出一个极其模糊的古老符文。由于年代久远，符文的边缘已经磨损，但其核心的纹路依旧清晰可辨。
那个符文的样式，古朴而又玄奥。
洛桑嘉措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下意识地翻转手腕，看向自己手中那柄历经沧桑的金刚杵。在金刚杵的一端，靠近莲花座的下方，一处被岁月磨损得几乎看不清的痕迹，赫然是与那书上完全相同的符文。
这不是巧合。
他的宿命，似乎早在拿起这柄金刚杵的时候，就已经与这本预言灾难的经书，被某种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在了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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