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的意识正在归于“无”。
他感觉自己像一滴被滴入大海的墨水，正在无限地稀释、扩散，即将彻底失去“自我”这个概念。
就在这最后的千分之一秒。
一段不属于“天道”指令的信息流，突兀地在他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中亮起。
【检测到宿主存在信息即将被根源层级清除。】
【触发最高优先级协议……《样本保护协议》启动。】
【正在连接……‘真实宇宙’……连接成功。】
【执行操作：存在信息剪切。】
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凭空出现，笼罩了箴那正在“消失”的存在。
这道光不属于方舟世界的任何一种能量或法则。
它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沿着箴“存在”的边缘，将他从整个世界的“画布”上，完整地“切割”了下来。
下一秒，箴的视野陡然变化。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搁浅在无尽虚空中的光球，光球的表面，就是他刚刚还在为之奋战的整个“方-舟”世界。而此刻，这个世界正在被一只从光球内部睁开的巨眼，冷酷地清洗着。
他还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如同神只般的身影，正沉睡在光球的核心，身上缠绕着无数锁链。
而他自己，正以一种灵魂般的姿态，悬浮在这光球之外的、冰冷的虚无之中。
一个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你好，‘样本-箴’。”
箴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无法定义形态的、由无数光影和符号构成的生命体。
“恭喜你，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实验任务。”那个生命体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研究员观察实验体成功后的满意。
箴的意识剧烈地波动起来，愤怒、困惑、惊骇，种种情绪在他残存的灵魂中翻涌。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档案员’。”光影生命回答，语气轻松得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名字，“这里，你可以理解为‘后台’。至于发生了什么……很简单，你作为我选中的‘刺激源’，成功地唤醒了沉睡的‘创世神’，也就是那个光球的‘做梦者’。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
“刺激源……任务？”箴的意识几乎要因为这几个词而崩溃，“我的革命……我的人民……我毕生追求的真实与公正……全都是你的……任务？”
“当然。”档案员的回答理所当然，“你的‘金手指’，那个‘根源分析器’，是我给你的。你每一次的逆袭，每一次的顿悟，每一次的‘险死还生’，都是我安排的剧本。毕竟，如果刺激不够强烈，怎么能把祂从安逸的梦里疼醒呢？”
“剧本……”箴喃喃自语。
他想起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从一个底层矿工，意外获得奇遇，一步步崛起，创立“求真会”，对抗“神使”，最终发动《天诛敕令》，撕开世界的真相。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是反抗命运的英雄。
到头来，只是一个演员。
一个被安排好了一切，只为了在最后时刻，用自己的死亡去刺痛“观众”的，小丑。
他毕生追求的“真实”，原来只是另一个更高维度的“虚假”。
“为什么……”箴的意识发出了无声的嘶吼，“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观察。”档案员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狂热，“一个沉睡的创世神毫无价值。一个苏醒后，开始迷茫、愤怒、甚至要亲手毁灭自己造物的创世神，这才是宇宙中最稀有、最珍贵的观察样本！你，帮助我创造了这个完美的样本！”
“哈哈……哈哈哈哈……”箴“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自我嘲讽，“样本……我是一个样本……”
他毕生的信念，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他试图调动力量去攻击眼前的“档案员”，却发现自己只是一团无力的意识，什么也做不了。
在绝对的高维存在面前，他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好了，别这么沮丧。”档案员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你的使命还没有结束。第一幕落下了，但第二幕，才刚刚要开始。”
“我，已经死了。”箴的意识变得一片死寂。
“不，你的‘存在信息’被我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箴’已经死了。但对于我来说，你只是一个等待重新启用的‘角色卡’。”
档案员说着，一团不属于这个宇宙的物质，开始在箴的意识周围汇聚，构成了一具全新的、半透明的、介于虚实之间的身体。
“我将赐予你一具不受此界法则约束的‘观察者之躯’。你将不再受到‘天道’的任何影响，你可以无视祂的‘格式化’，自由地行走在那个正在被重置的世界里。”
箴感受着这具全新的身体，里面没有任何力量，却有一种超脱于物外的“自由”。
“你要我做什么？”他的声音，或者说意识波动，变得麻木而空洞。
“很简单。”档案员指向了那个正在被清洗的光球世界，“你的任务，是进入那个即将被‘格式化’完成的世界，去找到另一个‘变量’。”
一幅画面，出现在箴的面前。
那是在一片被夷为平地的废墟上，一个浑身是血、跪倒在地的身影。
陈凡。
“他……他是谁？”箴看着那个身影，从对方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却同样是“外来者”的气息。
“他是我的另一个‘主角’。”档案员的语气充满了玩味，“一个更有趣的变量。他似乎是‘创世神’在凡间的投影，但又保留了独立的自我。现在，‘创世神’的本体苏醒了，并视他为‘后门’，想要清除他。而他，似乎并不想束手就擒。”
“一个神，在追杀祂自己的人类分身。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箴沉默了。
他明白了。
档案员，这个恶魔，想要看一场戏。
一场“弑神者”与“神之分身”的戏。
“你的新任务，”档案员继续说道，“就是观察他，记录他，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他制造一些‘麻烦’。我要看看，在‘天道’和我的双重压力下，这个有趣的小家伙，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我为什么要帮你？”箴反问，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反抗。
“因为你没得选。”档案员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或者，接受我的提议，以一个‘幽灵’的身份，去见证你曾经想要拯救的那个世界的最终结局，甚至……找到新的‘意义’。或者，我现在就把你的‘存在信息’彻底删除。这一次，可没有‘样本保护协议’了。”
极致的绝望之后，是极致的麻木。
箴看着自己这具虚幻的身体，又看了看那个光球里，正在被抹去一切文明痕迹的世界。
他曾经的理想、同伴、敌人……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真实？公正？
都不存在。
既然一切都是虚假的，那做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当一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主角”如何在这场荒诞的戏剧里挣扎，也是一种活法。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档案员。
“‘箴’，已经死了。”
他的意识波动，再无一丝情感。
“从现在起，我叫‘虚无’。”
“很好。”档案员满意地打了个响指，“那么，‘虚无’先生，你的舞台，在那边。”
它指向那个正在被格式化的世界。
自称为“虚无”的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身，迈开脚步，那具半透明的身体，穿过了“梦境”的壁垒，重新踏入了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在他的视野里，天空是那只漠然的巨眼，大地是正在回归原始的荒野。
而他的目标，是远处那个在废墟中，唯一还敢抬起头，与巨眼对视的……另一个“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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