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把影子拉得老长。
桌面上,银票、碎银、铜钱铺了半张桌子。
依依手指飞快地划过最后一张银票边缘。
“拢共四千八百五十二两七钱,零头在这儿。”
她指尖点了点旁边那堆散碎银角和铜板。
李知微上手去摸那张最大面额的银票,对着灯光照了又照。
“我的依依,当十年丫鬟能攒下这个数?”
蒋依依没忍住,嘴角勾了起来。
“想岔了。指望那点月例银子,攒到死也就是个棺材本。”
她把银票理好,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这里头,大头是三小姐当初拉着我一起捣鼓佛子画像赚的‘供奉钱’,还有和绿柳合作写话本子的分成。绿柳那边……我走得急,最后几个月的分成还没去拿。”
说到这,她顿了顿,眼神暗了暗。
“晚些我给她去封信,看她能不能想办法给我捎过来。”
“行啊姐妹,看来你早有‘反心’,这退路铺得够扎实!”
李知微冲她挤挤眼,把银票往桌上一拍,神色瞬间正经起来。
“既然合作,我这边也出。启动资金看来不是最紧的。你那小糕点的方子我尝过,绝了!咱们算过,大头是店租、置办家伙什、头批原料。但现在……”
她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眼前最火烧眉毛的,是那对姓陈的父子。地头蛇不摆平,咱们店开起来也是给人送菜,到时候别说赚钱,连裤衩子都得赔进去。”
蒋依依点头,芸娘那番血泪警告还在耳边回响。
“谢公子那边……”
她刚开了个头,就被李知微截断了。
“打住。”
李知微摆摆手,一脸的不赞同。
“我知道你不想事事靠他,这不仅仅是欠人情债的问题。咱们要是现在就亮出谢家的牌子,是能吓退陈三郎一时,但也等于告诉所有人,咱们是依附谢家的女眷,是菟丝花。”
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沿上,眼神凌厉。
“以后咱们自己做生意,腰杆就不直了,别人只会说咱们是靠男人上位的。再说了,两个女人出面打点这种事,太扎眼。万一招来比陈三郎更麻烦的色鬼,那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得不偿失。”
“那你的意思是?”
“我在江都也不是全无根基。”
李知微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下巴微扬。
“两间米铺,一个成衣店,虽然不在高银街那等黄金地段,但也都在不错的居民区。几个掌柜都是江都本地老人,都是我家生意上的老人,信得过。咱们去找他们问问,他们门清,兴许能有稳妥的法子。”
两人都是行动派,稍作收拾,直奔城西。
李知微名下的一间米铺,掌柜姓周,五十出头,人称老周。
这人瘦削精干,一双眼睛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与历练,一看就是个老江湖。
见东家小姐亲至,还带着位气质不俗的姑娘,老周连忙将人让进后堂,亲自斟茶倒水。
寒暄几句,李知微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
“周叔,我和我这姐妹,打算在高银街盘个铺子,做点新奇吃食的生意。”
老周闻言,倒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差点溢出来。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把茶壶放下。
“高银街?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啊。”
“地方是好,但也听说了些不太平的事。”
蒋依依接过话头,语气温和却直接,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周。
“听说,那边有些‘规矩’,需要打点?”
老周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起来,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既然问起,老周我就直说了。高银街的生意是好做,钱也好赚,但水也深。您二位说的‘规矩’,指的怕是陈氏父子吧?”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隔墙有耳。
“陈老大,早年间也是混码头的,后来靠些手段,笼络了一帮泼皮,在高银街‘维持秩序’。说得好听,实则就是强收保护费,美其名曰‘茶水钱’、‘保洁费’。不给钱?那就天天有人去你店里闹事,让你做不成生意。”
老周脸上露出一丝厌恶。
“他那个儿子陈三郎,更是青出于蓝,仗着有几分蛮力和他老子的势,专爱调戏骚扰独自开铺或帮工的小娘子、小媳妇。好些人家为了避祸,要么交钱买个平安,要么干脆让女眷躲着不出面。”
“难道就没人管?官府呢?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李知微柳眉倒竖,拳头都硬了。
“管?”
老周苦笑,摇了摇头。
“陈老大很会钻营,与衙门里某位典史老爷关系匪浅。寻常小纠纷,报案也是和稀泥,最后吃亏的还是商户。他们也不把人往死里逼,就是像水蛭一样吸着血,让你生意做得不痛快,却又勉强能活。这么多年,大家都忍习惯了。”
蒋依依的心沉了沉。
这是典型的系统性压榨,比单纯的恶霸更难对付。
“不过,”老周话锋一转,看着眼前两位显然不是肯忍气吞声的主,迟疑道,“二位姑娘若真想在高银街立足,也不是全无法子。只是……需格外小心,最好有个靠得住、又能镇得住场面的自己人帮衬着。”
李知微眼睛一亮,身子前倾。
“周叔有合适的人推荐?”
老周捋了捋山羊胡,脸上露出些许与有荣焉的神色,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说来巧了,我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前几日刚走镖回来。他在威远镖局当镖师,别的不敢说,一身拳脚功夫还过得去,人也算正直讲义气。若两位姑娘不嫌弃,我让他过来,或许能帮着看看场子,出出主意。那小子常走南闯北,三教九流见得也多,对付陈三郎那种混混,兴许比咱们这些老家伙有法子。”
“镖师?武艺高强?”
李知微几乎是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睛里的光都快溢出来了,连声追问。
“周叔,令郎多大年纪?真的特别能打吗?走镖是不是特别危险?他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这一连串问题砸过来,语气里的兴奋掩都掩不住。
有个保镖好办事呀!
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力值担当!
老周何等精明,一看李知微这反应,心里顿时有了底。
东家这是想雇自家儿子保驾护航。
他脸上笑容更真切了几分。
“犬子周骁,虚岁二十六。功夫嘛,在镖局里也算一把好手,等闲七八个汉子近不得身。走镖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危险自是有的,不过这次押的镖顺遂,能在家里多待些时日休整。我今晚就让他过来,听候二位姑娘差遣。”
“太好了!多谢周叔!”
李知微喜形于色,差点就要拍手叫好了。
蒋依依也郑重道谢。
“那就有劳周掌柜和周镖师了。”
老周摆摆手,又正色提醒道。
“不过,对付陈氏父子,光靠一个人能打还不够。他们势力盘根错节,硬拼容易吃亏,得用巧劲儿。老朽在这江都几十年,看得明白,那陈家之所以猖狂,也是因为商户们心不齐,各扫门前雪。两位姑娘若真想长治久安,或许……可以试着联合同样被陈家欺压的苦主。人多,声音才大,办法才多。”
联合同伴,凝聚力量。
蒋依依将这句话默默记在心里。
这就是所谓的行业协会雏形,或者说是受害者联盟。
离开米铺时,日头已经西斜。
李知微还沉浸在“镖师儿子武艺高强”的兴奋中,挽着蒋依依的胳膊,整个人都飘了。
“依依,你说周镖师会不会长得特别英武?像话本里那种剑眉星目、虎背熊腰的侠客?他走镖是不是见过很多大场面?”
蒋依依看着她发亮的脸庞,笑着摇头。
“明天见了不就知道了?不过知微,你是不是有糙汉审美啊!”
“那当然!”
李知微理直气壮,头昂得高高的。
“我就喜欢有力量、有担当的!像谢铭扬那种笑面狐狸,好看是好看,太精了,摸不透。还是直来直去的实在!这种荷尔蒙爆棚的男人,才带劲!”
两人说笑着往家走。
虽然地头蛇的阴影仍在,但找到了可能的助力,心中那份忐忑不安,似乎也随着对明日见面的期待,冲淡了不少。
江都的傍晚,晚霞似火,烧红了半边天。
新的挑战,新的盟友,或许还有新的缘分,正在前方等待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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