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飘了起来。
婉儿走出紫宸殿时,细密的雪花正从铅灰色的天空落下,落在她狐裘的绒毛上,很快化作微小的水珠。
听风吟站在阶下,肩上已落了薄薄一层雪。
他没有撑伞,就那么站着,好似一尊石雕。
“你怎么还没走?”婉儿走近他。
“我在等你,准备送你回家。”听风吟的声音有些哑。
二人并肩走在宫道上。
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旁禁军列队肃立,目光直视前方。
走了许久,听风吟才开口:“今日之后,你将深陷朝堂之争。”
“我知道。”婉儿轻声道,“可我没得选择。”
听风吟停下脚步,看向她:“你有,而且从一开始就有,你完全可以不介入朝政,可以远离京……”
婉儿打断他:“等李涣成坐稳了江山,再来清算我们这些人?”
听风吟沉默了。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痕。
“我只是……不想看你再冒险,毕竟你是个女子。”听风吟嗫嚅道。
婉儿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方道:“女子怎么了?你看不起女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回吧!我自己回去!”
……
坤宁宫。
李碧鸳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镜中人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眼神却空洞得无以复加。
一个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扑倒在地:“娘娘……娘娘不好了!大将军……大将军被拿下了!”
李碧鸳的手一颤,手中的玉梳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你说什么?”她追问。
“方才朝会……大将军逼宫,被周婉儿当庭揭穿……西山大营倒戈……此时人已经被押进天牢了!”
宫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一直在发抖。
李碧鸳缓缓站起身。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寒风裹着雪花灌进来,吹得她衣袂翻飞。
“父亲……”她喃喃道。
然后,她又忽然笑了:“周婉儿……周婉儿!”
她猛地转身,眼中迸出怨毒的光:“本宫要见她,现在就要……”
太监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已下令坤宁宫禁足,不许任何人出入……”
“本宫是皇后!你们滚开!”李碧鸳嘶吼道。
她推开太监,冲向了殿门。
然而殿门外却是四个持刀而立的金吾卫。
为首的金吾卫厉声道:“娘娘请退后,皇上有旨,坤宁宫里任何人不得外出。”
李碧鸳愣住了。
她看着那四张陌生的的脸,心中忽然明白了:
“这果然是个囚笼。”
自嫁给皇帝那天起,她就住进了这个囚笼。
如今,这个囚笼的门彻底被锁死。
……
婉儿刚回到白玉堂,宫里便来了人。
来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
见到婉儿,小太监道:“皇上口谕,请周伴读即刻进宫。”
婉儿心中一凛:“要出什么事了?”
于是,她匆匆换了身衣裳,然后随小太监去了。
马车在雪中行进,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宫门的守卫比白日更严,不但查看了腰牌,还掀开车帘看了人,这才放行。
马车在坤宁宫外停下。
婉儿下车时,看见殿外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海,另一个则是听风吟。
福海迎上前来,递给婉儿一个锦盒道:“周大人,皇上让老奴把这个交给您。”
婉儿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是一卷明黄圣旨。
她展开一看,竟然是废后诏书。
诏书的言辞严厉,历数了李碧鸳七条罪状,最后一句是:“着即废去皇后之位,贬为庶人,幽禁冷宫。”
婉儿抬头看向福海:“皇上……让我亲自宣读诏书?”
福海点头道:“皇上说啦,此事由您办最合适!”
听风吟在一旁欲言又止。
婉儿收起圣旨:“臣遵旨。”
……
坤宁宫殿内,烛火通明。
李碧鸳已换下皇后朝服,穿着一身素白常服,坐在正殿中央。
她没梳头,长发披散,在烛光下泛着青黑的光。
婉儿走进来时,她抬头看了一眼。
眼神平静得可怕。
“你来了?”李碧鸳说,“本宫一猜就是你。”
婉儿也不和她多语,只面无表情道:“皇上有旨,李碧鸳跪听!”
闻言,李碧鸳的身体微颤了一下,却没有下跪。
婉儿自顾自地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她一字一句地念着,李碧鸳也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婉儿念到“废去皇后之位,贬为庶人”时,李碧鸳甚至笑出了声。
念完后,婉儿卷起圣旨,然后向李碧鸳作了个“请”的手势,沉声道:“请吧!”
李碧鸳缓缓站起身,撕扯了一下自己的发髻,扯成个疯子样。
她走到婉儿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冷笑道:“周婉儿,你以为你赢了?”
婉儿不语,她不想和她说话。
李碧鸳继续轻语:“我父亲和我败了,但你迟早也会败,而且你的下场将比我们更惨。”
婉儿冷笑一声:“切!先管好你自己吧!”
李碧鸳凑上来,几乎贴着婉儿的耳朵道:“实话告诉你吧!天保最怕的就是你这种朋友遍天下的人。”
说完,她后退一步,转身朝殿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对了,替我告诉听风吟——他那晚送来的安神香效果不错。”
婉儿瞳孔微缩:“听风吟?”
李碧鸳却已笑着转身,没入殿外的风雪中。
……
婉儿从冷宫出来时,地上的雪已积了有半尺厚。
听风吟在宫门外等她。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肩头覆满了雪。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他问。
婉儿摇头:“没什么。”
二人沉默着往前走。
走到御花园时,前方突然传来骚动。
几个太监提着灯笼匆匆跑来,见到婉儿和听风吟,扑通跪下:“周大人、听大人,不好了……李碧鸳投井啦!”
婉儿脚下猛地一滑,听风吟忙扶住她。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太监。
太监声音发颤:“就在刚才,她说要上茅厕,然后就……就跳入漱玉井了。”
婉儿闭上了眼。
漱玉井,那可是宫里最深的井,冬天也不会结冰。
“捞上来了吗?”听风吟问。
“捞……捞上来了,但……但是她已经没气了……”太监答。
婉儿睁开眼:“带我去看看。”
……
漱玉井边围了一圈人,都是些看热闹的太监宫女。
李碧鸳的尸体平放在雪地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婉儿走过去,蹲下身,掀开白布一角。
李碧鸳的脸被井水泡得发白,但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她的眼睛睁着,望着漫天飞雪。
婉儿伸手替她合上双眼,然后道:“禀报皇上,就说前皇后李氏突发急病,暴毙身亡。”
太监愣住:“可这……”
“按我说的报。”婉儿声音冰冷。
太监不敢再说,躬身退下去禀报皇上。
听风吟走到她身边:“为什么要替她遮掩?”
“不是替她,而是替皇上,也是替我自己。”婉儿皱眉。
她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突然又停住,回头唤道:“听风吟,你给她送过安神香?”
听风吟沉默片刻:“是,她那时夜不能寐,求到我这里,我才……”
婉儿笑了:“我真的……搞不懂你!”
“婉儿,我……”听风吟竟一时语塞。
婉儿冷笑道:“看来你还挺同情她?”
言罢,她独自走进风雪中,风吹得狐裘翻飞,抖落些许雪渣。
听风吟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许久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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