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你醒了!”沈炼回头,看到他醒来,又惊又喜。
“别管我……你们……快走……”靳一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地倒下。他的肺痨,在重伤和急怒攻心之下,已经到了最严重的地步。他每说一个字,都在咳血。
看着靳一川那副模样,丁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复杂的情绪。
他突然,对沈炼吼道:“喂!你那个三弟,还有救吗?”
沈炼愣了一下,随即黯然地摇了摇头。
伤得太重了。就算现在,有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也……回天乏术了。
丁修的脸色,变了变。
他看了一眼,在人群中,一脸得意的赵靖忠。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快要断气的,自己名义上的师弟。
他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沈炼,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沈炼!你听着!”丁修大吼道,“我,给你创造一个机会!”
“你带着我师弟,从西边冲出去!那里人最少!”
“我,去会一会,赵靖忠那个狗娘养的!”
沈炼大惊:“你疯了?你一个人,怎么可能……”
“少废话!”丁修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子这辈子,坑蒙拐骗,什么坏事都干过。就他娘的,没干过一件,像样的好事!”
“今天,老子就,当一回英雄!”
“你记住了!以后每年清明,多给老子,烧一刀纸钱!要最好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沈炼,而是,发出了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他扔掉了刀鞘,双手握刀,体内的真气,毫无保留地,疯狂运转起来。
“赵靖忠!你个狗娘养的!拿命来!”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不顾一切地,朝着赵靖忠的方向,冲了过去!
所有挡在他面前的锦衣卫,都被他那狂暴的刀势,直接撞飞,或者,劈成两半!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为沈炼和靳一川,开辟一条,生路!
赵靖忠也被丁修这股不要命的疯劲,吓了一跳。
“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他尖声叫道。
他身边的高手,立刻,围了上去。
战局,瞬间,被分割成了两块。
沈炼知道,这是丁修,用命换来的,唯一的机会。
他不再犹豫。
他冲到靳一川身边,将他,背在了自己那并不宽阔,却无比坚定的背上。
“一川,撑住!二哥带你,杀出去!”
他提着刀,朝着丁修吼的方向,相反的,西边,冲了过去!
那里的防守,果然,因为丁修的突击,变得薄弱了。
沈炼杀红了眼。
他的飞鱼服,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只知道,冲!
冲出去!
一定要,冲出去!
身后,传来了丁修,最后的,狂笑声。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然后,是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沈炼没有回头。
他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京郊,乱葬岗。
乌鸦在枯死的树枝上,发出沙哑的叫声。
沈炼跪在一个新堆起的土坟前,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坟,是两个。
一个,是大哥卢剑星的。他没能找到大哥的尸首,只能立一个衣冠冢。里面埋着的,是卢剑星平时最宝贝的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内衬。
另一个,是靳一川的。
他终究,还是没能撑住。
在沈炼背着他,逃出京城后不久,就在这个乱葬岗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临死前,抓着沈炼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二哥……替我……给我师兄……也立个碑……”
“他……他不是坏人……”
沈炼答应了他。
所以,在靳一川的坟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土堆。没有墓碑,只插着一把,断掉的绣春刀。
那是沈炼从一个死去的锦衣卫身上,捡来的。
丁修的刀,太长,太重,他带不走。
三座坟,并排立着。
仿佛,他们三兄弟,还有那个嘴硬心软的浪人,到了下面,还能凑一桌,喝顿酒。
沈炼的面前,也摆着一碗酒。
是他在逃出城前,从一个小酒馆里,顺手拿的。
他端起酒碗,洒了三下。
第一下,敬大哥卢剑星。
“大哥,你的百户梦,碎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做这劳什子的官了。平平淡淡,守着老婆孩子,比什么都强。”
第二下,敬三弟靳一川。
“一川,你的病,好了。以后,再也不用吃那些苦药汤子,再也不用,被人追着屁股,要债了。”
第三下,他洒在了那把断刀前。
“丁修,说好的,一人一半。赵靖忠的人头,我一定,帮你取来。黄泉路上,你慢点走,等等我们。”
说完,他将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像刀子一样,火辣辣地,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可这点痛,又怎么比得上,他心里的痛。
一夜之间,兄弟,死绝。
他从一个,有家有兄弟的锦衣卫总旗,变成了一个,无处可去,无枝可依的,孤魂野鬼。
他想哭,却发现,眼泪,早就流干了。
他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慢慢地,站起身。
脱下了身上那件,已经破烂不堪,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的,飞鱼服。
这身皮,他穿了五年。
曾经,这是他的荣耀,是他身份的象征。他穿着它,抓过贼,杀过人,也曾为了它,沾沾自喜。
可现在,他看着这件衣服,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荣耀?
狗屁的荣耀!
这不过是,一道画着飞鱼的,枷锁!
是一张,能吃人的,画皮!
卢剑-星,为了这身皮,丢了命。
靳一川,为了混进这身皮里,躲躲藏藏,活得不像个人。
而他自己,穿着这身皮,却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兄弟,都救不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吹亮。
将那点小小的火苗,凑近了飞鱼服的一角。
火焰,舔舐着布料,很快,就“腾”的一下,燃烧了起来。
沈炼松开手,任由那件,曾寄托了他所有前程和梦想的衣服,掉落在地,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飞鱼在火中挣扎,扭曲,最后,和那些血污一起,变成了黑色的灰烬。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锦衣卫沈炼。”
他对着火焰,也对着那三座孤坟,轻声说道。
“只有,一个叫沈炼的,复仇者。”
他转过身,看向京城的方向。
那座雄伟的城池,在落日的余晖下,像一头,匍匐的巨兽。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他知道,他的仇人,就在那里。
赵靖忠,只是其中一个。
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把所有人的命运,都当成一场游戏的,神魔帝王。
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以前,他不敢想。
因为,他是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他从小,就被灌输的,天经地义的道理。
可现在,他的兄弟都死了。他的前程,他的身份,他的一切,都没了。
他,已经一无所有。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也就,无所畏惧。
他要去报仇。
哪怕,是去挑战,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挑战的存在。
哪怕,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
他也要,让那高高在上的神魔,看一看。
蝼蚁,被逼到绝路时,也是会,咬人的!
沈炼最后看了一眼那三座孤坟,毅然决然地,转身,走进了暮色之中。
他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孤单,却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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